<h1>第23节</h1>
大概是夜色太浓重,他们进去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经过刘青英的作乱,整个青门宗看上去少了一些人,加上原本这就是个小门派,人不多,此刻看上去更寥落了几分。陆岱川和段小楼一个身上有毒没有拔清,一个几乎没什么武功的两人,居然没有惊动谁就到了青门宗。既然是来看周咸阳的,陆岱川自然是想直奔周咸阳所在的院子,段小楼却一把拉住他,将他往周楚佩的院子带了过去。
他对这里地方熟悉程度不亚于陆岱川,看样子这段时间没少在青门宗内偷听。陆岱川被他拉着,一边低声问他,“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一边脚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起往那边走去。
段小楼没有回答他,青门宗地方不大,说是院子也不过是跟外面隔了一道门而已。周楚佩和史函舒成亲之后,史函舒便搬离了原来的弟子院,到了周楚佩的院子里。段小楼拉着陆岱川蹲在周楚佩的卧房下面,轻轻在窗户纸上掏了一个洞,将陆岱川的眼睛放了上去。
灯光下,周楚佩容颜娇美,甚至比之前他最后一次看到她还多了几分女人的味道。她坐在灯下,手上拿了一个绣棚,像是在绣花。上面的花样,是平常拿来做荷包的。陆岱川心中好像被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一时之间各种味道混在一起,反倒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了。他只觉得心里苦得很,原本以为自己失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没想到阴差阳错,还让师妹成了他人的妻子。他跟周楚佩从小一起长大,竟然从来不知道她还会绣花。不过看她的动作,笨拙得很,三针有一针会扎到手上,也看得出来她学绣花的时间短得很。
不知不觉间,曾经跟在他身后叫他“师兄”的那个少女,如今已经嫁做人妇了。看她的神情,甜蜜而又充满期待,看来婚后生活很不错。也是,史函舒从来都很讨女孩子欢心,家中又富庶,师妹跟他在一起,总要比跟自己这个还背负着不明不白仇怨、一穷二白的穷小子好。
那一瞬间,陆岱川心中涌上一股浓重的自厌情绪,自卑和自傲充满了他的心里。陆岱川也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小气,很狭隘,更知道既然师妹幸福那他就应该为他高兴,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心中的酸涩好像被充了气一样,不断地充满他的胸腔。
段小楼在后面看着他,眼中也露出几分悲悯来。都说人是身在局中,反而看不清楚,就是陆岱川现在这情况,就算他不被史函舒带走,就凭周楚佩的那个爹,他跟周楚佩之间,也没有什么好结果。
就在陆岱川还在自怨自艾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史函舒从外面进来,周楚佩听到声音,连忙将手上的活计放起来,站起身来迎了上去,“今天晚上怎么这么早啊?”
史函舒应该才练完剑回来,他把手中长剑放在桌上,任由周楚佩给他解开衣服,说道,“等下还要去爹爹那里跟他讨教,我就先回来换身衣服了。”周楚佩一面低头跟他解扣子,一面笑道,“你们呐,自从得到那个失传的剑谱,就一直这么忙。”
“都是习武之人,你也应该知道这传世剑法对我们的吸引力。况且,经过了刘青英和付文涛,我们青门宗元气大伤,正需要一振门风,加上今年武林大会推迟到了明年,爹爹和我的意思是想赶在武林大会之前,练会这套剑法,让青门宗扬威武林,也好洗去这些日子以来的颓势。”
“那你记得,会了可要教给我。”周楚佩拿过衣服来史函舒换上,她低头的时候,额头刚好在史函舒的唇边,他在周楚佩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笑道,“自然不会忘了我这个贤内助的。”换好衣服,史函舒又看到桌子上周楚佩还没有来得及收下去的绣线框子,走过去正要把东西拿起来,周楚佩却先一步,将框子抢了过来,“不给你看。”
她仰起头,脸上还带着几分陆岱川熟悉的俏皮,门外的他看着小师妹跟别人撒娇,忍不住瞬间泪湿眼眶。史函舒伸出手来在她脸上轻轻弹了一下,“让我看看嘛,我家夫人又给我做了什么好东西。”
“你打趣我。”周楚佩佯怒道,“你打趣我我就不给你看。”
“那我偏要看。”说完史函舒便一把将周楚佩抱住,两人在房中闹了一会儿,陆岱川见他们两人越靠越近,不忍心再看,从窗户上将眼睛撤了下来。
里面的嬉闹声,段小楼虽然没有看,但也听得清清楚楚,他也知道此刻陆岱川心中不好受,没有出言相劝。倒是陆岱川,平整了一下心情之后,转过身来朝段小楼招了招手,带着他一起,赶在史函舒出门之前,往周咸阳的房间方向去了。
房中的周咸阳还在低头看着几张已经比较破旧的纸,段小楼挑的地方正好可以看见纸上的内容,陆岱川在窗外看得目眦欲裂,上面的东西,正是他当日在山洞中画给付文涛的陆家剑法。
那一刻,心好像被人放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烤又浸泡在冰水中了一样,段小楼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的动静,见陆岱川只是攥紧了手,并没有其他动作,才稍微放心下来。过了片刻,史函舒满面风光地走了进来,看到周咸阳,朝他行了一个礼,叫了声“爹”,便自己找地方坐了下来。
周咸阳从椅子上站起来,将那本册子放到史函舒面前,笑道,“你啊你,真是年轻,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史函舒看了一眼那本册子,皱眉道,“什么意思?”
“陆岱川给你的剑谱,不是全对的,五招中有一招是假的,虽然不是全错,也不是全都在要紧的地方,但练久了到底对自己不好。”他冷笑了一声,“他做得天衣无缝,要不是当日我亲眼见他使过,恐怕也要被他骗了。”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陆岱川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如坠冰窟。之前无论段小楼说了什么他都不相信,然而如今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如果周咸阳真的跟他想的一样清白,那为什么他画给史函舒的剑谱到了周咸阳手上?
陆岱川死死地抠住窗棂,才让自己勉强站住,没有立刻冲进去找他问个清楚。之间屋中史函舒满脸疑惑地拿起那本册子,翻了翻,说道,“怎么会?若是假的,练起来一定会有些不对的。我自己练起来,可完全没有凝滞之感啊。”
“哼。”周咸阳居高临下地哼了一声,脸上泛出几分冷光,“你的意思是说,我在骗你了?”
听到这句话,史函舒面色一震,连忙站起身来对周咸阳急急辩解道,“不是这样的,小婿怎敢质疑岳父大人?只是......”他低下头来,看着那本小册子,上面的招式,他都一一试过,确实没有发现问题啊。
“你何必这么紧张?”周咸阳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脸上的冷光一扫而空,仿佛刚才只是错觉一样,“我都说了,如果不是我之前看陆岱川使过,恐怕也要被他骗过去。这陆岱川,跟着翟挽那个魔女,别的没有学会,倒是学了一腔的花招。你当他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把自己的家传剑法拿出来?还不是早就留了后招,等着你上当受骗呢。”
史函舒听了他的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周咸阳见了,露出一分自得的笑意,说道,“也是你太年轻了,年轻识浅。”史函舒这下把脸上的愤愤不平放了下去,朝周咸阳拱了拱手,“多谢师父教诲。”
门外面,在听到周咸阳说陆岱川给史函舒的剑法是假的那一刻,陆岱川就想冲进去揭穿周咸阳的阴谋。他当日画给史函舒的剑法,一招一式都是当初翟挽交给他的,没有做过任何改变。周咸阳之所以会这么说,一定是因为他觉得史函舒不受控制,怕尾大不掉,加上史函舒这个人原本就多疑,干脆让他疑神疑鬼,不敢再练下去。反正现在自己已经不在他手上了,他就是想过来问个清楚也没办法。然而周咸阳却没有想过,万一他还在史函舒手上,他这种做法,就是在把自己送入虎口。史函舒如果相信了他的鬼话,那自己这条命,一定就没救了。就算史函舒不相信,那也没有关系,对周咸阳根本没有任何伤害。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何乐而不为呢?
陆岱川刚要走,就被段小楼死死地抓住了手臂,两人正在房外僵持间,段小楼一脚踩空,“啪”地一声,掉在了外面的花丛中。里面传来一声史函舒的暴喝,“谁在外面!”话音刚落,陆岱川胸口就一紧,他整个人都被史函舒给抓住,提了进来。
后面段小楼刚刚翻身,也没能走掉。周咸阳一把将段小楼的脖子掐住,跟在史函舒身后把他也带了进来。看到陆岱川的那一刻,史函舒的脸色非常难看,陆岱川见了,嗤笑一声,说道,“你不用问了,是你师父把我从那个山洞中救出来的。”
听陆岱川这充满嘲讽的语气,周咸阳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全部事情,也不再装着平常那副慈善的面孔,不过还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你这孽徒,投靠妖女,有损正道颜面,为师没有将你就地正法就是念在曾经的师徒情分,没想到你还要反咬一口。”
陆岱川尚未说话,史函舒就冷笑一声,冲周咸阳说道,“岳父大人何必如此?大家都是明白人,再端着这幅面孔,平白让人看了生气。”他将陆岱川提到眼前,一双眼睛里满是阴鸷,“没想到你倒是命大。”
陆岱川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我身上还有陆家剑法没有全部给你,怎么舍得死呢?”他转头看向周咸阳,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此刻全是让他胆寒的陌生,陆岱川觉得自己仿佛又要落下泪来,他赶紧别国脸,对周咸阳说道,“我说为什么这段时间一直提不起力气,你在给我的吃的里面下了药吧?甚至是在我还没有被史函舒他们带走之前,你也在我的药里加了软骨散。”大概是因为哀莫大于心死,此刻的陆岱川竟然觉得,脑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往日被他忽略掉的东西,眼下一点一点地又慢慢回来了。
其实也不是他忽略了,而是因为太相信一个人,有的时候想到了,却不愿意把他往那边想。
如今看透了周咸阳,自然觉得他以前的桩桩件件都透着诡异。
陆岱川说完了,周咸阳也没有否认,看着他冷笑了一声,往日那个温和的声音听在耳中竟然分外可恶。“你知道了就好,也省得我给你废话太多。”
他这么轻易地就承认了,反而让陆岱川一愣。他说出刚才那些话的时候,还在心里想,周咸阳会怎样否认,却没想到他连否认的意思都没有。看他那副表情,周咸阳不在意地笑了笑,对他说道,“你如今都是砧板上的肉了,我干什么还要跟你说那么多?况且,”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小册子,“你亲眼所见,我也不好再骗你啊。”他出手,点了陆岱川和段小楼身上几处大穴,让他们两个动弹不得。
“我教了你这么多年,不过是想要学你几招陆家剑法,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周咸阳刚刚说完,陆岱川就忍不住大喝道,“你若是真想学,大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全部交给你。你又何必这样处心积虑地来对付我?”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一个耳光就落在了陆岱川的脸上。周咸阳抬起头来对史函舒说道,“你听听,这叫什么话?难道我这个当师父的,还要他这个做徒弟的来教吗?”
陆岱川一怔,他没有想到,自己坦坦荡荡,偏偏就是有些小人,心思阴暗,一句光风霁月的话,在他眼中就是算计就是看不起。
只见周咸阳站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我这个师父,还比不上你这个徒弟吗?哈。”周咸阳轻笑一声,脸上浓浓的讽刺,“别说是你,就是当年你父亲在,我也不觉得我比他那个痨病鬼差。”
陆岱川听得一面气愤至极,一面心中不住地寒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遭受了巨大的刺激,他现在整个人的思维反而无比清明。周咸阳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他父亲,这么久了,他一直都没有说过,今天晚上突然提起,肯定有他的原因。陆岱川慢慢回想起这些年来他在青门宗的境遇,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凉。他原本以为,周咸阳做这么多是因为他不忿自己这个当弟子的拥有比他更精妙的武功,如今听他说起自己早夭的父亲,陆岱川隐隐觉得,或许他这个师父从把他接进青门宗开始,就一直居心不良。
这么多年,他在青门宗像个隐形人一样。在被史函舒他们欺负的时候,周咸阳从未站出来替他说一句话,最多只是私下来看过他一两次。他以前一直认为,那是周咸阳碍于场面,不能明显关怀,甚至还自作多情地想过,周咸阳这是在保护他。史函舒因为师妹的事情已经把他视作眼中钉了,若是师父再表现得亲近些,恐怕他又要遭受好一番折辱。毕竟,师父事情太多,他不能永远照顾自己。
现在看来,陆岱川觉得自己当初简直像个傻子一样。青门宗都是周咸阳的,他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有什么大不了?他不说,不过是因为不想说罢了。他不主持公道,也是因为他不想主持这个公道。在他眼中,或许一直对他有着仰慕的陆岱川是如此的可笑,像条狗一样,只要他拿块骨头逗一逗,陆岱川就要赶紧贴上去,感恩戴德地将那块骨头捧起来,还几天舍不得吃。
翟挽对他的天分做过评价,说是马马虎虎。当年他那个被称为武林中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的爷爷陆景吾到了翟挽口中,也不过是马马虎虎。陆岱川对自己在武学一道上的天分还是有些自信的。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在青门宗,硬是没有学到半点儿有用的东西。现在身上的武功,几乎全是后来碰到翟挽之后,她教给自己的。他不是笨,不是学不会,而是他那个师父,根本就没给他学功夫的机会。他像个懵懂幼童,连最起码的入门都没有,怎么还会其他的呢?自己在周咸阳手底下这么多年,硬是荒废了十数年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