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总裁日理万机,此番回府,也是从百忙中抽出的空隙,眼下忙里得闲,就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也不知这广播听没听进去。
安迷修视线悄转,偷偷打量咫尺之遥的男人。后者虽看上去懒散,却远未到不修边幅的程度,两条长腿交叠着,双手十指交握,搁在大腿上,一派闲适自然。从安迷修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对方高挺的鼻梁,和弧度优美的薄唇。
雷狮忽然睁开眼睛,转过头来。迎面捕捉到他尚未及撤回的视线后,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安迷修心有余悸,想到先前的卡米尔,暗自感慨这警觉性真有够出类拔萃。雷家到底是要有多水深火热,才能把人锻炼成这样啊?
‘醒过来’的雷狮索性也不睡了,后半截路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安迷修聊天,后者十分配合,有问必答,努力使这场谈话看上去没那么尴尬。
司机很有眼色地把车载广播关了,也很努力地营造出这辆车是自动驾驶,除两人外没别人的奇妙氛围,可谓用心良苦。
B市的房价不便宜,市中心更是寸土寸金,而要想在这样的地方划下大片地皮建宅院,有钱没身份,那也是万万办不到的。雷家祖宅就坐落在这么个金窟上。在现代社会高楼林立的钢筋丛林里,高墙黛瓦,绿茵葱翠地彷如世外桃源。
时逢下班高峰,等雷狮安迷修到达时,天色已然暗沉。日薄西山,倦鸟归林,伴随黄昏逝去的萧瑟,也在低垂的夜幕下,被悄然遮掩。
安迷修跟随在雷狮身后,一路分花拂柳,跨过高高的门槛,穿过长长的回廊。脚下的青石砖路似没有尽头,每一块都无声地倾诉着岁月的凝重。
期间大宅内忙碌的佣人看到他们,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唤道:“三爷。”看得安迷修直有种自己穿越到封建社会的错觉。安家虽也门第煊赫,家风却不曾这样……严谨过。
见那一双双眼睛望向自己欲言又止,安迷修也有些拘谨。
站在前面的雷狮这时开口道:“叫少爷。”
佣人们如蒙大赦,立即弯下腰,对安迷修行礼:“少爷好。”
安迷修抽了抽嘴角,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一名年轻貌美的少妇牵着个六、七岁大的孩童,从内室缓步而出。
院内的佣人立时散去了,少妇低着头走上前,道:“三爷难得回来一趟,父亲心底高兴,就让我们出来迎接。”说完抬头,快速而僵硬地朝两人笑了下,对倚在腿边紧紧揪着她裙摆的孩子说:“这是你三叔,快,叫叔叔。”
小男孩期期艾艾,往母亲身后缩了缩,声音细如蚊呐:“三、三叔好。”
安迷修从她和孩子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惮和畏惧,心中大概有了个底。这两人,约莫就是被发配边疆的雷家大哥留下的老婆孩子。
看这样子,是被扣下的质子无疑了。
雷狮毫无心理负担,享受完来自大嫂的敬畏,便将两人先打发回屋里,自己则和安迷修缀在后头慢悠悠的踱步。
安迷修脑内想到质子二字,就跟触发机关一般,自动开启搜索引擎的联想功能:苟有明信,涧溪沼沚之毛,苹蘩蕴藻之菜,筐筥錡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可荐於鬼神,可羞於王公,而况君子结二国之信,行之以礼,又焉用质?*
雷狮停下脚步,斜睨他一眼:“你在谴责我?”
安迷修顿时警醒,自己竟在无意识间喃喃出了口。
又不是步步高学习机,怎么还带语音播报功能的。安迷修心中懊恼,也没想到雷狮脱离学校十多年,还能记得以前课本上的内容。他自己不过脑,还偏偏好死不死,背了篇字里行间都在谴责交换人质这种不人道,有失君子之风的文章。
虽然孤儿寡母在深宅大院里仰人鼻息的确很可怜。看这样子,想必太上皇大人对她们,也是不怎么上心的。
安迷修定了定神,澄清道:“不是,我在背课文,下周要考。”
雷狮透过现象看本质:“不用紧张,这里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安迷修一怔。
雷狮挑眉:“怎么?”
安迷修老实交代:“我以为您会给我点教训。”
雷狮哂笑一声,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安迷修却从他傲然的神色间,读懂了对方没出口的未尽之言。
强者骨子里的高傲,让他不屑于对一个弱小的后辈使用鬼蜮伎俩。
雷狮从容转身,背对着安迷修,原本放在腿侧的左手掌心朝上,朝人招了招。等候片刻,见后边的人没跟上来,便转头莞尔道:“还不快过来。”
安迷修脸颊微红,鼓起勇气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只向他展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