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得,就我一个老太婆不讨人喜欢,大的小的都是白眼狼,也不看看谁天天踩着一双小脚给你们跑上跑下!”
陈玄秋的生日在半月后。
而等待的时间总归是要漫长些。但当人有了目标后,即使等待也多了些甜蜜的滋味。涌星的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虽然因为读书会徐敬棠替她解围的事在中学里引起了些微波澜,涌星自己也听到了些不干不净的传言,但她都不太在意。
毕竟她本来在学校里就没有什么牵挂和朋友,她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本来就没有期待,所以现实究竟坏到了哪一部、比前一天是否更坏了一点等等惆怅都不在她的考虑内。
与此同时,即使涌星不声不响地就花了徐敬棠六十大洋,她显然也没有感谢徐敬棠的打算。她甚至连到巡捕房向徐敬棠道谢的打算都没有。
涌星打算就这么算了,她觉得徐敬棠这人脑子不清楚。
日历上画满了十五个红色圆圈,终于到了陈玄秋的生日。
涌星早上醒来的时候,闹钟还没有响。她蹑手蹑脚地从屋子里出来,就看见陈玄秋已经坐在餐厅内看报纸了。
“今天起来的早。”
陈玄秋见她起了,笑着冲她打招呼。看得出来陈玄秋的心情也很不错。
涌星心里藏了一个秘密,是属于她和陈玄秋的秘密,此刻一起床就见到了陈玄秋心情也是很愉悦。她轻快地将自己打理干净。
她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通身学生打扮,心情又忽然跌入谷底——眼前忽然是柳毓稚身上潺潺的绿。涌星不甘心地看着镜子里自己扁平的身材——的确是差点意思。
她垂头丧气地走进餐厅。陈玄秋的目光偷偷从报纸的上边探过来,他有些疑惑,这小丫头刚才还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怎么照了个镜子后就忽然情绪低迷了。
“今天多穿点,外面有点冷。”
说到天气,陈玄秋倒是应景地咳嗽了两声,咳嗽完又抬头看了看涌星的反应。
涌星正好跟他探究的目光对视,女孩子气性大,但来得快去得快,当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既然笑了,就不好再生气了。
涌星坐下来,可是心里憋不住话,“陈先生,您今天要干什么?”
她很少会主动询问他的生活,陈玄秋有些惊讶地挑眉,“上课啊。你不都知道。”
涌星看着他这幅寻常表情,反倒替他不值得起来,像是要挑起他的热情似的,连忙又道,“可是今天不太一样诶。”
陈玄秋奇怪,看了眼报纸的红字,“怎么不一样了?今天周五,还是要上课的。”
涌星被他这傻乎乎的样子逗笑了,“陈先生,您脑子是不是只有教书啊。今天不是您的生日么?”
黄妈正端了早饭上来,“嗨,先生心里就不装事。年年生日,哪回不都是我把蛋糕买回来端到桌子上,他才想起来。”
陈玄秋这才想起来,自己也笑了,他笑起来时眼睛又弯又细,真是一身的书卷气。
“今天周五,我们周五下放半天假,我有大礼要给陈先生。我记得陈先生下午只有一节课,要早点回来。”
涌星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陈玄秋伸出大手摸了摸她的头,“这么厉害,我倒是要看看你给我准备多大的礼。”
黄妈不屑,“你又不上先生的课,记他的课表记那么熟干什么。”
“黄妈!”
涌星的心事再一次被黄妈无情拆穿,她又羞又怯生怕陈玄秋发现什么,当即饭也不吃了,拿起书包就到门口要穿鞋。
刚站起来胳膊就被陈玄秋拉住,“怎么又生气了?坐下。”
涌星没骨气地乖乖坐下。
陈玄秋给她盛了一小碗小米粥放在她面前,“吃饭,就是发生天大的事,饭也要好好吃。快快吃了,成天闹脾气。”
他的嗓音温和低沉,就算是训诫都带上了平缓柔情,涌星听着竟然一下就不生气了。
于是乖乖坐在餐桌上喝粥。
陈玄秋见她情绪安稳了,又是好言相劝,“好了,黄妈随口一说你就当真了。你现在上不了我的课,难道以后上不了么?你总不能当一辈子中学生的。”
涌星听了这话,立马又抓住了希望,“陈先生的意思是,我也可以当您的学生么?”
“当然了,我可是一直盼望着当你的国文老师呢。”
陈玄秋目光带笑地看着涌星飞快地喝完最后一口粥,微笑叫她慢些。
“陈先生放心吧,我肯定是要好好学习的。”
涌星笑嘻嘻地站起来,跑到门口去穿鞋。出门的时候还扭头像是怕陈玄秋反悔似的重复道,“陈先生,您别忘啦,今晚早点回家!”
陈玄秋坐在餐桌前笑着点头。
然而涌星却单方面的毁约了,这一整天她虽然待在教室里,可是老师黑板上的字却是一个都没飘进她的耳朵里,这还扯什么好好学习呢。
终于下课铃响了,日本女人柔顺的嗓音响了起来,提醒着学生教师注意安全等事项。涌星的学校最近多了一门课,日文课。日军渗入沪市已有多日,刚开始只是部分学校要求开售日文课,可是渐渐演变成沪市每所中学都要日文教学。
涌星讨厌日语,尤其讨厌日本女人那副刻意追求甜美向上的积极语气。她回家的路上有一家日本人开的浴室,那浴室据说是男女混浴,开业以来只有日本人去光顾。那浴室门前每天都有三两日本女人站在门口,一脸温顺的笑容,一口温顺的嗓音。涌星从旁边路过,都觉得腻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