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勾起唇角,笑得嘲讽。
水榭之内,余太医收起银针,抹了一把汗,缓缓地站了起来。
礼部尚书迟疑了一下,试探着开了口:“太医,太后她……凤体是否安泰?”
余太医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倒是静敏郡主嗤笑了一声:“这会儿又是‘太后’了?刚才是谁差点逼死她的,可别装没事人儿!”
陆离听见动静,转身回来:“余慎,怎么样?”
余太医躬身道:“暂时无大碍。只是心力损耗太过,以后可万万不能再这般殚精竭虑了。”
陆离点了点头,回到席上坐了下来。
北燕三皇子秦皎笑吟吟地端起一杯酒,遥敬陆离:“难怪人人都说南越富庶之地,风物比别处格外不同!这春节嘉筵,水上歌舞已是别出心裁,后面居然还加了一场伦理大戏——相比之下,这岸上的兵戈之声倒显得黯然失色,竟不值一提了!”
这番话一出,南越群臣的脸上都有些不太好看。
陆离淡然一笑,漫不经心地道:“博君一笑,三皇子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秦皎举起酒盏一饮而尽,看上去心情极好。
——邻国起了战事,战火一时又烧不到他的身上,他当然有理由心情好。
百里昂驹也紧随其后,举起了酒盏。
但他没有开口,却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陆离并不打算多事去问他为什么要叹气。
只有同样唯恐天下不乱的北燕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秦皎偏过头去,捏着兰花指笑问:“百里兄是怎么了?人家南越盛世欢歌,今日又惊闻过世的老皇帝多了一个子嗣在世上,这是喜上加喜,你怎的反倒叹气起来?”
百里昂驹意味深长地向陆离看了一眼,叹道:“我只是为南越皇帝忧心呐!虽然咱们都知道鸩杀君父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可是百姓毕竟是糊涂的。如今苏将军执意要造反,理由又那么充分……”
话未说完,秦皎已笑道:“我说你是杞人忧天!南越皇帝很显然早有防备,苏翊是一条小泥鳅,能翻起什么大浪来!”
百里昂驹皱眉,摇头:“话虽这么说,可是南越皇帝毕竟已经失了民心,如今太后腹中又有了先帝的嫡子,恐怕……”
他故意含着半句话没有说完,南越的群臣却各自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陆离的名声确实不太好,先前并非没有人考虑过废立之事。
只因陆钧诺是苏翊的外孙,这才导致朝中争吵不休,没有把这件事付诸行动。
如果先帝还有另外一个孩子呢?
虽然也是苏翊的外孙,却是正儿八经的嫡子——要不要考虑一下?
要知道,南越的嫡庶观念深入人心,同样是先帝的孩子,嫡出与庶出之间可是云泥之别!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谁也没有细想。
毕竟那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下来、是男是女、是否健康都不好说。
甚至,孩子到底是不是先帝的种,也已经死无对证。
只凭苏轻鸢一面之词,众人虽然信了,这种信任却也如同残冬的冰雪一样脆弱不堪,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化成了水。
陆离看到百里昂驹三言两语就给他招来一个大麻烦,竟也不急不恼,仍是微微地笑着:“朕是否已经失去了民心,只有朕的子民自己知道。六皇子并非我南越人,倒对南越的大事颇有兴致?”
百里昂驹咧开嘴,“哈哈”一笑:“啊,我只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嘛!不管怎么说,如今皇上身上的冤屈洗清了一部分,而且还多了个没出世的弟弟,这都是好事!恭喜,恭喜哈!”
陆离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地举起了手中的酒盏:“你我是姑表至亲,我的弟弟也就是你的弟弟,同喜同喜。”
“呃?”百里昂驹一时有些发怔。
他似乎被陆离给占便宜了?
是吧?
本来他是陆离的表兄,但是这会儿,他还要跟着陆离一起跟那个没出世的小东西平辈论交?
可那个小东西明明是陆离的种嘛——这笔账似乎有点儿糊涂!
没等百里昂驹想明白,陆离又淡淡地补充道:“六皇子也不必羡慕,说不定您自己过不了多久也会添个‘外甥’呢,到时候可别忘了往南越来送个喜信,朕好派人到西梁道贺去!”
百里昂驹脸上立时就僵住了。
陆离的言外之意,他懂。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谁也别说谁了。
说到底,他还挺羡慕陆离的,人家虽然见不得光,至少可以朝夕常相见;不像他的那个“妹妹”,留在身边名不正言不顺,嫁出去又万般不舍……
唉,真是麻烦啊!
水榭之中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倒也别有一番热闹。
外面天色已渐渐地亮了,远处的池岸边,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哗。
“皇上——”长廊上,一个小太监飞快地向这边跑了过来。
金甲卫忙上前拦住,那小太监便在门口跪了下来:“皇上,苏……反贼苏翊见着了淑嫔娘娘的尸首,大发雷霆,发誓要铲平宫城,让宫中所有人一起为淑嫔娘娘陪葬……”
陆离勾起唇角,嘲讽地笑了一声:“这个借口找得没趣。难道朕不杀苏青鸾,他就会收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