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南手刚拆了纱布,徐怀鸣的短信像算着日子一样到达,当然还是致歉加问候,问她伤口的情况,蒋南回都不回,一个月内她要再补四针狂犬疫苗,王钦陪了她两次,苏秦陪了她一次,还有最后一针在下月初,蒋南发短信给徐怀鸣,让他来医院。
徐怀鸣八点半就在等,十点钟蒋南停好车从停车场上来,医院向来人山人海,徐怀鸣在大门的小角里站着,看出来他在忍耐,他受不了人多的地方,生理跟心理都受不了,他觉得别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即便多数人根本不看他,而看他的人,只是因为他长得不错,没法不看他。
秋一天天地紧了,但今天是个艳阳天,徐怀鸣只穿着一件高领羊毛衫。他站在阴影处晒不到太阳,风一阵阵嗖嗖地吹进毛衫的孔隙里,蒋南颇欣赏了一会备受折磨的徐怀鸣,这才上前去。徐怀鸣看到她眼睛一亮,然后显出些微迷恋的神情,蒋南穿得也单薄,开领府绸衬衫,花瓶样的包臀裙,鞋跟尖细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响声。她穿戴得精美,妆却很薄,淡色嘴唇上涂着玻璃唇釉。徐怀鸣下意识地摸表出来看,蒋南说:“你等我多久了?”徐怀鸣忙放下手:“没有,没多久。”
蒋南很嘲讽地,徐怀鸣跟第一次见时有大区别,如果是现在这样,她还会被这个唯诺、痛苦、可怜的男人所蛊惑?蒋南甚至反悔约见徐怀鸣,为什么还跟这个疯子纠缠?被徐怀鸣骗一次可以自认倒霉,玩弄疯子是引火上身。
医院里少有人穿得像蒋南这样,于是她也挺引人瞩目,徐怀鸣在旁边亦步亦趋地跟着蒋南,甚至几次想要像从前他们一起走时拉上她的肩膀或者衣服,都让蒋南甩开了。徐怀鸣埋着头,也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反正像极了个小偷、罪人、鹌鹑……这些比喻也没亏着他。蒋南在机器上取了挂号单,在科室前排队,这边人倒少些,徐怀鸣因为刚才一路都跟太紧,蒋南坐下的时候,他也贴着他坐下,然后就跟坐在烧红的烙铁上一样弹起来,隔了一个座位坐。蒋南说:“你干什么呀。”徐怀鸣只能苦笑。
蒋南打针的时候没让徐怀鸣进去,徐怀鸣一个人坐在等候椅上,渐渐地左右都坐满了,他只得站起,到医院连着住院部的走廊上,蒋南按着胳膊出来,徐怀鸣很想给她披一件外套,奈何他自己都没有。两手光光地迎向她,看看她的胳膊、看看她的脸,又看看别处,充满了畏罪感。蒋南说:“一会儿你开车,我胳膊酸。”
这时候他们往停车场走。徐怀鸣说:“我没拿驾照。”蒋南说:“你好好开,谁查你?”徐怀鸣说:“我怕。”蒋南说:“你不是会开?”徐怀鸣只好说:“我驾照分扣完了,还没来得及找人补。”正如蒋南之前的猜测,蒋南轻哼一声:“你开车撞人了?”徐怀鸣说:“撞到围栏了。”蒋南说:“厉害啊。”徐怀鸣无言以对,帮蒋南打开车门。
蒋南坐到后排去,徐怀鸣说:“别逗我了,蒋南。”蒋南说:“谁逗你了?我胳膊疼,让我歇会。”徐怀鸣站了一会儿,也钻进后排,而蒋南还给他移了位子,车门关上,徐怀鸣说:“你好像根本不怕。”蒋南说:“怕什么?”徐怀鸣说:“你让一个精神病人开车,不怕他带着你撞死。”蒋南说:“你一说我怕了。”徐怀鸣说:“我妈不让我开车了。”蒋南说:“多大了,就听你妈的?”徐怀鸣说:“蒋南,别说这种话。”
蒋南不说话了,她移开按在胳膊上的棉签,徐怀鸣摊开手说:“给我吧。”蒋南说:“这不卫生,别再偷留着了。”徐怀鸣笑了笑,拿走棉签,下车去扔掉,再回来时,蒋南坐在驾驶位。徐怀鸣没有上车,他说:“蒋南,我走了。”蒋南说:“谁让你走了。”
“蒋南。”徐怀鸣是无奈着喊她的名字的,显得很温柔。
蒋南说:“上来吧,如果你想上来,就上来。”徐怀鸣犹豫了两秒钟,绕过车头,坐进了副驾驶。蒋南发动着车子,说:“我一直没把你当病人,并不是接受不了,只是觉得你不像。”徐怀鸣有点想讲:他的确已经见好了,但是讲出来像央求她什么,也像在诱导蒋南表态。蒋南把车开到西万达,这跟碧城小区两个生活圈。徐怀鸣下车时很踌躇,蒋南直上四楼领了两张电影票,徐怀鸣在一片甜柔的爆米花香味中白着脸,他说:“蒋南,我没法看电影。”蒋南说:“为什么?”徐怀鸣要走,蒋南说:“脾气这么大呀。”徐怀鸣说求你了,蒋南,换个别的惩罚吧。蒋南大惑不解:“我怎么你了?”
蒋南让徐怀鸣去买饮品,徐怀鸣有一只大钱包,遇见不能扫码付账的地方,他就用里面塞很满的零钱。卖饮品的地方一向很多人,特别是年轻女孩,徐怀鸣走过去,便有许多双眼睛看他。对于别的男人,这些眼光会让他享受,但是对于徐怀鸣,他没法消受。点单的店员是一个女孩,徐怀鸣略微结巴,他觉得他说话的时候,是赤身裸体地站在大礼堂发言,底下都是衣冠楚楚的人,都盯着他,等着看他的羞耻跟笑话。徐怀鸣说:“加冰、不另外加糖。”这句话说了两遍,店员没有听清,徐怀鸣后背生汗,同时也痛恨自己的无聊!就是无聊,点个单而已,他这种事也做不了?
旁边的年轻女孩们,她们的香水味太重,一阵阵地蒙到他的脸上。
店员问:“是一杯走冰,一杯多冰?”
徐怀鸣点头,又说:“两杯都加冰,多冰;一杯全糖,一杯不另外加糖。”
店员说:“好的。两杯鲜百香果双响炮,多冰,全糖跟不加糖,是吗?”
徐怀鸣点头。店员说叁十六,徐怀鸣掏出正好的钱数,避免找零的延误,店员给他票,他还站在那里,店员让他去旁边等,等叫到号。徐怀鸣忙让出位置,后背撞到一个人,扭头一看,是蒋南。
蒋南说:”你去摘水果了?电影要开始了。“
徐怀鸣说:“人太多了。”他不由自主地往蒋南那里靠,这次蒋南没避。徐怀鸣说:“你怎么下来了,要不你先进常,我一会取到了上去找你。”蒋南带他去到一旁,远离了那些人,徐怀鸣松开了一直僵贴在裤缝的手。蒋南说:“票给我吧。”徐怀鸣把饮料单子给她,她说:“怎么点了这个。”徐怀鸣说:“我看前面她们都点的这个。没给你要糖。”蒋南说:“这个不放糖就够甜了。”徐怀鸣说:“怎么办,我去再给你买一杯。”蒋南说:“行了,不用。”
徐怀鸣说:“对不起啊。我没买过这些。”蒋南心说徐怀鸣就会这招?动不动就他没有、他不会,虽然的确是没有,这个小疯子、小囚犯。蒋南说:“没事,能喝就行。”说得徐怀鸣更不安了。他现在还不知道蒋南有意无意在言语里折磨人的本事。
蒋南去取饮料,刚刚他跟徐怀鸣站到一处,那些年轻女孩都打量他,徐怀鸣的样貌像平地插了根旗子,引得谁都不得不注意过去,这种荣耀,连蒋南都跟着沾光……蒋南想到什么,反而又一次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