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2 / 2)

“啪——”一声枪响,碎屑机四分五裂地摔到了地上,还在唱着“等不及成为狮子王”,涡轮刀片在惯性下不甘心似的转动着。

地板大滩鲜血中躺着一个男人,已死去多时了,他眼睛鼓出来,脖子被割得鲜血淋漓。

这一切发生在不到一秒,门口的景晗已挪开枪。

“多谢。”陆初辰俯身掂起涡轮刀片,多功能碎屑机是低端智能,原理是声纹感应,开启无差别攻击。可以想见不少白领死于割喉——它是办公室清洁必备,能飞起来打扫,速度极快。刚才景晗根本来不及瞄准,开枪全凭手感。

谢棋踢了踢卡通碎屑机,头也不抬:“客气什么,他那是义务,不然凭什么领那么高的工资?”

景晗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收起你嫉妒的嘴脸。”

操作台上,屏幕还在待机,发着微弱的荧光。陆初辰试了下,关闭系统需要admin口令。谢棋上前,直接拔掉了三排电源,屏幕一黑,防盗系统被物理切断了。他对陆初辰比了个ok的手势。

另外一整面墙都是全息地图,展厅结构一目了然,陆初辰划分出重点区域:“书法、绘画、玺印、小件青铜器,这些是便于迁移的。至于其它……”

室内有片刻无声。

他们小学时都来这里上过课,隔着玻璃展柜,争先恐后回答老师的提问。

最后是谢棋出声,听起来似乎并不伤感,仿佛轻松:“总有一天,还会上交给国家的,现在咱们只好多拿几个文物过过瘾啦。”

陆初辰合上全息地图:“你们试过和上级联系吗?”

谢棋掏出视讯机晃了晃:“别说通讯已经被切断,就算有,卫星不受人类控制,敢用吗?要不是这里存了20g照片,我早把它扔了。”

景晗说:“你那些杀马特自拍早就可以扔掉。”

“收起你嫉妒的嘴脸,”谢棋把视讯机揣回兜里:“我比你帅是客观现实。”

“真可怕,你年纪轻轻就瞎了。”

三人走出管理室,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上。

“我有一个想法,”陆初辰把声音压得比较轻,留意着走廊的动静,“军方有特殊通讯渠道,是独立于国防数据链之外的卫星。离这里最近的军分区训练基地在西郊,我有亲人在那里的通信部队……虽然出事后,一直没能联系上她。后半夜我准备去一趟——如果你们愿意一起的话。”

他们审慎地交换了目光。军分区有大量的战斗机器人,所以是沦陷最早的地方,危险不言而喻。

但想要对抗人工智能,必须要依靠国家机器。

“我们会考虑。”景晗指了指门口:“三个半小时后汇合,我给你答案。”

他们分散去往不同的楼层,陆初辰上了三楼书法绘画厅。

天花板的灯管不时闪动,书画躺在文明尽头的孤地,寂静无声。

他带上白手套,打开防盗玻璃,从展台上将朱耷的《秋山图轴》收卷起来。

冷白的日光灯下,皴硬的墨线勾出寒秋的萧条。隔着几百年岁月,这一刻,他忽然能够触碰到孤冷的秋意,与这幅画生出了共鸣。

那是人类面对不同的灾难与覆灭时,一样的悲与怅。

他在此刻突然发觉——

“艺术真是有着奇特的魅力。”隐约是融寒的声音,他陪她去过几次画展,她父亲就是个国画家。从她简短的描述里,大概是个敏感细致的人,但他所擅长的工笔小品画领域,已经被人工智能逐渐取代……篆刻也是。

她脸上闪过丝痛苦,说,所有艺术家都必须掏出灵魂和ai竞争——为了不被淘汰,为了证明他们存在的意义。

自从全球沦陷后,他就再也没有联系上融寒,她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来到这里,把她牵挂的东西带走。

她是谭可贞介绍来的,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那天似乎临近新年,她穿了件红色的骆马毛小外套,白皙尖俏的脸扎在一团灿烂的红里,却一点热烈的气息都没有,好像时髦妆扮都只是为了彰显这个年纪该展现的状态,跟她本人有很大的不协调感。

陆初辰看过她的简历——这个时代的人,从摇篮到坟墓,学校每学期的评语、从药房买过什么药,都会被记入联网的ai档案中,被管理得非常严格——她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但如今,越是聪明的人越容易出问题。

她压抑不住情绪的时候就把头埋下,深呼吸几次:再聪明优秀的人类,也一样被人工智能管理,我们花十二年学的知识,人工智能掌握它们只要几个小时。在ai面前,人和猩猩没有区别。那我们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呢?

在这个时代,“是什么”“为什么”这些问题最好不要去深究。

他总觉得她背负了太多,压得喘不过气的内疚,以及自责,还有悔恨。她会去听歌剧、看画展,从中寻找灵感,哪怕为ai工作,也不曾改变,好像完不成一个好的创作,她的存在随时可以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我真不想承认失败。”那晚她看完《威廉·退尔》,走出歌剧院时,夹雪的风让她闭了闭眼。

陆初辰听过她的作品,像白开水——如果是在人工智能并不发达的上世纪初,这没什么问题。但如今,随便一个有着最优算法的人工智能,都可以作出这样的音乐。

在这个物质文明极度繁荣的时代,观众的审美经验很丰富,需要不断的激情来刺激审美,艺术家如果不迸发出燃烧生命的感性,就会被ai淘汰。

她其实就是被淘汰的——连哭都不肯在任何人面前哭出来,拿什么和ai竞争。虽然拼命往心灵的沙漠里汲取清泉,可那些艺术不是拯救她的绿洲。

“你父亲,成功了吗?”迎着风雪,他忽然想起时代长河里,那些被ai取代的人,感到深深怅惘。他们燃烧自己的生命来换取的,也许仅仅是为了证明,存在的意义。

她身影顿住,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后悔。

“他在精神病院。”

她走进雪地中,身影在路灯下拉的寂长,声音飘忽自远方传来。

“后来我想,双耳失聪、病中垂死、割耳自杀的疯狂……这才是人工智能永远也做不到的,它们的成功都太简单了,不会明白,人。”

人。

所以,如果融寒还活着,如果她知道这一切,她一定也会竭尽所能保护它们,就像他此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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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赛博物馆寂静无声,融寒扶着红色的墙壁,站在进门右手第一个展厅,目光从墙上梭巡而过。

展厅一面是杜米埃,她一直觉得他更适合生在22世纪。另一面是米勒,倘若他在这个时代,绘画对象大概要变为写字楼白领,《晚钟》变成《打卡》,《拾麦穗的人》变成《写代码者》,人们平静地感恩人工智能赐予的工作和尊严,平和的画面充满了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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