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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厌生精力有限,他毕竟是个营养不良的七岁小孩。
昨晚辗转反侧彻夜未眠,以至于进入市区之后撑不住困意睡着了,谢流青本来想把他叫醒,想了想觉得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儿。
李厌生跟那个人很像,长得像,气质也像。
皮肤很白,薄薄的眼皮几乎透明,皮下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睫毛又长又直,双眼皮褶皱在眼睛闭上后只能看到淡淡的一条线。
谢流青多看了一会儿,拿起一边的毯子把他裹起来抱下去。
李厌生不过是个小孩,这年纪也就才刚上小学,没安全感的孩子似是有点贪恋他的怀抱,往里蜷缩了一点,谢流青安抚似的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杜遥知站在别墅门檐下,双手地交叠在一起,泛白的指尖暴露她的紧张。
市区的雨下的很小,有人给谢流青撑着伞,没让他和李厌生淋到一滴雨。
杜遥知穿梭在雨中大步出来迎接他,不知是不是太冷了,声音颤抖地厉害:“我来抱吧。”
谢流青侧了下身子,完美地拒绝了她的触碰,李厌生的脚踢到了一点杜遥知的衣服,白色的大衣上沾了半个小孩脚印。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被雨打湿了碎发的狼狈女人,声音里如同淬了寒霜:“不用,你做好自己的事,融合期一过,把他送到西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用我提醒你。”
杜遥知此刻已经顾不上狼狈了,她再没尊严的样子他也见过,此刻也没必要营造出一个高贵的淑女风范。
低声下气地说了句:“我知道的。”
谢流青绕过她,抱着李厌生回了别墅。
秋天的雨都是绵绵的,空气湿度比较高,呼吸都是沉沉的,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味,蓝灰色的天际被洗涮过一遍,整个世界的饱和度上调了一个度。
李厌生稍微有点感冒,杜遥知没碰李厌生的箱子,带人来给小孩子量了身高体重后差人去给他做衣服,李厌生身上的衣服灰灰旧旧的,就好像是一颗蒙尘珠,这么说或许不太恰当,但是白净漂亮的小脸搭配这样一身装扮,第一时间就让人联想到这个词。
李厌生睡醒之后谢流青已经不在别墅里了,他起身哒哒哒跑下楼,目光在宽旷的客厅里扫视了一圈,找不到谢流青的身影,只见那个跟着谢流青的女人在厨房忙碌的背影,饭香味儿钻进鼻腔,空荡荡的胃在向他控告。
窗外的雨早就停了,窗户上沾着未干的水珠。
李厌生站在中岛台旁边观察了一会儿,显然那个一心投入在做饭里的女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
杜遥知转身就看见李厌生冷着一张小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下来的,吓得她切菜差点切到手指。
“他呢?”虽然没说是谁,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杜遥知微微一笑,柔声说:“没在家,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李厌生不想跟陌生人多说话,于是就也没再搭腔,又跑上楼,他只是想找谢流青确认一下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的承诺。
他和谢流青交流过,那天李无坷在上课,对于谢流青和李厌生之间发生的事并不清楚,管教老师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到谢流青面前就离开了。
谢流青说:“你要是真不愿意跟我走,那你就留着当你哥的拖油瓶,你俩谁也过不好。”
“你已经是个七岁的大孩子了,你要是不想他好过就继续待在他身边。”
李厌生不想连累李无坷,皱着一张小脸跟谢流青谈条件:“那你跟要跟园长说,不能有人揍我哥,你以后也得让我见见他。”
谢流青从口袋摸出一盒烟,对上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后又塞了回去:“见面不行,偷偷看看可以,我也会隔一段时间告诉你他的事,这样总行了吧。”
谢流青仗着小孩子不知道证件这种东西胡说八道:“你已经不小了,赶明儿你们俩背地里一商量偷偷跑了我找谁说理去。”
李厌生觉得谢流青想多了,挠了挠脑袋,翘起一撮头发,谢流青嫌那撮呆毛碍眼,一时没忍住伸手轻轻按了一下,在他手离开后那撮头发又不听话地翘起来。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眉头低压,语气恶劣:“过两天把你这长头发全剃了。”
李厌生才不信他真会这么干,等他长大后才发现自己这时候是真的很天真,他不信谢流青会剃他头发,却信了谢流青说的允许他去看李无坷。
谢流青晚上很晚这才到家,杜遥知已经困的快要坚持不住,可下午睡饱了的李厌生不去睡,她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衣服都脱完了最后还是裹了件睡衣下楼陪他。
李厌生什么也不干,从箱子里找了本数学题趴在茶几上算得起劲儿,杜遥知已经在一下一下地磕着头了。
杜遥知第一次这么渴望谢流青能早点回家,好放她一马,让她能赶紧去睡觉,毕竟谢流青不常来这里,每次来这里她都不会好过。
谢流青提着几个奢侈品袋子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李厌生依旧穿着那套灰扑扑套装,光
', ' ')('着脚坐在地毯上,半个身子都快要趴到茶几上。
他伸手拽了一下李厌生肩膀,重重地拍了下李厌生的背,其实不疼,但李厌生还是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小心近视眼。”
谢流青看了眼腕表:“说吧,等我干什么?”
李厌生没说话,看了眼沙发上被谢流青吓得早就清醒的杜遥知,谢流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杜遥知在谢流青身边跟了两年了,不会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快速起身打了招呼就回房间了,把空间留给这一大一小谈判用。
他还是板着张脸,跟谢流青想的那人就更像了:“你说我可以去偷看我哥,是什么时候?”
谢流青翘起二郎腿,双手随意地搭在沙发背上,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说:“我这个月很忙,起码得等到下个月吧。”
他在诓李厌生,这小孩不知道有融合期,他在这期间回到福利院很容易被判定失败,融合期要是审查不合格,他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今天那个傻逼有没有欺负我哥?”
谢流青知道他嘴里的傻逼是谁,第一次见他时那个高高胖胖又没素质的臭小孩,但他还是惊讶于这个词是从李厌生嘴里说出来的,七岁小孩就说脏话,就觉得得让他改。
但至于今天他真不知道。
“我是福利院的监控?你才离开一下午我怎么知道?”
李厌生低头抿紧了唇,不再理会他,面上没表现出来什么,但心里开始不信任谢流青了,他是小又不是傻,谢流青敷衍的态度简直要从语气里漫出来。
落地钟敲了一下,谢流青看了眼漆黑如墨的夜空,把刚刚提回来的奢侈品袋子塞到李厌生怀里,力气之大差点推倒没设防的李厌生。
“拿着,明天换上。不准穿你那破布了,现在上楼睡觉,小屁孩熬夜唧唧不会发育。”
李厌生羞愤地瞪他,在心里也骂了谢流青一句傻逼。
李厌生已经被谢流青带走一个月了,院长妈妈没有跟李无坷共享过李厌生的消息,尽管他用自以为很委婉的说法询问过,依旧杳无音信。
李厌生离开后,李无坷就成了一个人,他把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了李厌生,他不知道为什么李厌生没有,但他脖子上的平安扣是从小就带着的,他想,应该是值钱的。
管教老师第三次催他去吃饭的时候,他才把手里的信纸塞进枕头下,快步跑进餐厅。
李无坷性子软弱,大多时候不会主动跟陌生人交谈,他一直是角落里最透明的存在,但是自从李厌生被领养了之后,他的日子便不会那么好过了。
课间十分钟,坐在角落里翻看语文书的瘦弱小孩与其他人格格不入,这本书他已经看了三遍了,可他没有什么事做,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会被无视,这样就没有人欺负他。
可尽管如此,还是有人来打破他独立的小世界。
邵竞一行人的位置与李无坷隔了半个教室,可能是故意来膈应李无坷,也可能是不小心,不过后者的概率有点小。
李无坷低着头看课本上的课文,他们学到了牛郎织女,橡皮放在桌边五六厘米的位置,不知道邵竞他们又在玩什么游戏,他从来都不想加入他们。
在李无坷读到牛郎织女被分开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脚踹到他的桌腿上,桌面上的铅笔和橡皮都被这一阵莫名其妙的冲击力甩出去,很多同学都在外面玩,所以没几个人注意到教室一隅发生了什么。
李无坷把课本倒放在桌子上,弯下腰去捡笔和橡皮,刚拿到橡皮白生生的手背上出现了一只突兀的脚。
邵竞脸上浮现了一种得意的笑,他向来以捉弄李无坷为趣味,李无坷想把手伸回来,察觉到他动作的邵竞脚上稍微用了点力,李无坷吃痛却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邵竞在等李无坷开口,等李无坷求他,他喜欢看别人用那种卑微的姿态去求他,会满足他莫名的虚荣感。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李无坷叹了口气,腰弯的好酸,他弱弱地出声提醒邵竞:“你踩到我的手了。”
“我就是故意的,李无坷,你求我啊。”
“求求你了邵竞,我的手好痛。”
邵竞的角度看不清李无坷的脸,只能看到他惨白的脸和削瘦的下巴,李无坷的声音很轻,加上他因为懦弱的性格,没有一般男生的那种强势和调皮,听起来就很乖,像女孩儿。
李无坷的顺从并没有让邵竞感到愉悦,相反,让他有一种一拳捶到棉花上的无力感,他厌恶地踢开李无坷手里的橡皮,露出凶巴巴的表情。
“李无坷,你怎么一点都不像个男人!跟他妈女的一样。”
李无坷并不觉得“像女生”是个贬义词,所以邵竞这句话根本伤害不到他,他也不会因此恼怒。
他淡淡地蹲下,被踩在脚下的手疼的厉害,指尖已经泛白,就在他觉得自己的手可能要死掉的时候上课铃声响起了,邵竞这才放过他,抛下一个“走着瞧”的眼神后就离开了。
李无坷甩
', ' ')('甩破皮的手,上前几步捡起那一小块橡皮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白皙的小手上津着血痕,没有成股成股地流,破掉的地方周围布满了脚印留下的灰尘,他还是没忍住,伸出左手把破地卷边的皮撕掉,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好痛。
下午放学后,他们跟着管教老师一起去前院做操等待晚饭,福利院门口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所有人都好奇地伸着脖子往外探,李无坷也不例外,一个月来,经常会有人开车过来,他明知道不会是李厌生,却还是会在心里许愿,他好想李厌生。
跟想爸爸妈妈一样。
这一次也不例外,李厌生忘了下面的动作,敷衍地跟着大家转圈圈,回头就看见一个穿着华丽的小男孩被人牵着手慢慢挪了过来。
是李厌生!
李无坷顿时觉得眼眶很热的,鼻尖也酸酸的,心里像是被匕首划开一样疼,他其实有点后悔同意把李厌生送走了,可看到李厌生穿着漂亮保暖又干净的衣服的时候,他又庆幸谢流青愿意领养弟弟。
李厌生一进门就开始寻找李无坷,几乎是一眼就锁定了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他欲挣开谢流青的束缚,然后感受到拽着自己的大手更用力了之后不服气地抬头。
对上谢流青戏谑的笑,他扁扁嘴,谢流青在满院子都投来艳羡目光的小孩脸上扫视了一圈,低头对李厌生说:“他们都在羡慕你。”
李厌生警惕地看向他,生怕他食言:“我要找我哥。”
谢流青这才松手。
松手的瞬间,李厌生像兔子一样跑的飞快,赶到李无坷身边,好像他再慢一步李无坷就会消失似的。
有几个小姑娘看李厌生穿的好,像电视里的小孩一样,就格外新鲜,也没有以前那副不愿意搭理人的样子了,跑过来围着两人。
这一切李厌生都视若不见。
“谢先生。”听到消息的院长也赶出来,“你怎么来了?”
谢流青双手插在裤兜里,冲着兄弟俩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看见李厌生正皱着眉摆弄李无坷的手,“想他哥了,送他过来看看。”
院长也不知道回什么好,毕竟现在李厌生算是谢流青的孩子,可谢流青跟李无坷没什么关系,但李无坷跟李厌生又是一母同胞,流着相同血脉的亲兄弟,她怎么说也不对,索性不再说话。
“哦对了,天冷了,马上要入冬了,我给孩子们准备了点厚实衣服,一会按照码数给孩子们分一下。”
这还是李厌生的提议,李厌生一直在为了这次见面做准备,把家里的好玩意儿全部收拾在谢流青给他买的小行李箱里,其中包括很多谢流青给他买来补身体的钙片,维生素片,牛奶还有一些蛋黄粉,厚实的羽绒服塞得满满当当,箱子合都合不上。
谢流青当时双手环胸靠在门边,姿态随意,笑话他说:“你囤粮儿呢?怎么了?冬天就不打算下楼吃饭了?”
李厌生不理会他,又翻出来一个箱子去装东西。
谢流青看他脑门儿上都累出一层汗,起身把钻进牛角尖的人拉起来,帮他把东西都腾出出来,李厌生好不容易塞进去的东西全被他铺在床上,气的不干了,钻进卫生间把门一反锁压根儿不理人。
谢流青发现李厌生脾气还挺大,礼貌地敲了敲厕所的门:“你总得告诉我你要干嘛吧?我是你爹,你浑身上下什么不是我给你的,小白眼狼你准备把这些东西拿哪儿去?”
李厌生不占理,谢流青说的是事实,他意识到之后发现他居然在仗着谢流青对他的好在闹脾气,火气一下子就没了。
他从卫生间出来后没再装东西了,而是把拿出来的衣服都放回原位。
“天冷了,我哥在那儿没有衣服穿。”
李厌生跟李无坷这个时候还长得很像,都是一双圆溜溜的眼,黑洞洞的瞳孔亮的跟玻璃珠儿似的,谢流青这个时候根本就抵抗不了他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长着长着就变了。
“行了,我给他们捐点儿行了吧。”
李厌生这才满意,那天晚上破天荒地给谢流青夹菜,夹了块牛肉,他观察出来的,谢流青喜欢吃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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