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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onle》(version34)
44动心
第五天上线时,《遗產下的丑剧》终于踏入尾声的深夜。
希洛祈进入剧本后便得到消息:在他们下线后,在任何玩家都无法行动的时间,王从礼自杀了。随着钱锦华的死,他选择踏上死亡的路途。
然而王从礼也好,钱锦华也好,他们不过是npc──剧本一开始,就註定了钱锦华的死,以及王从礼无法实现的恋情。这个剧本,玩家不可能看见「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
该对剧本的悲情角色予以怜悯吗?希洛祈阅读电子新闻上关于王从礼的死讯,并不愉悦,亦不悲哀,只觉有些想法欲似要衝出嘴巴,最后还是梗咽在某处,无法消化。
爱情,能够幻化成千百种形态,造就亿万个故事,远不如亲情、友情来得单纯易懂。他搔搔头,乾脆把新闻关掉。
今天的剧本时间还很多,但钱家的几个人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干,其他玩家也没有动静,大宅四週被npc保镖守护着,异常安静。
鑑于亚沙处于非常不稳定的成长期,清遥一反常态,叫希洛祈跟亚沙两人好好相处,倾谈一下。回房间前,他用两人才能听得见的音量说:「你跟亚沙亲密谈心后,到我房间来。给我5分鐘时间,不要带任何人来。」
希洛祈与亚沙回到主人房,亚沙坐在大床上,希洛祈则坐在书桌前的沙发椅。天花板吊灯散出黄色的辉芒,把希洛祈沉思的侧脸映出几分黄昏色的愁绪。
虽然王从礼只是npc,但剧本反映了人生。希洛祈之前认为,无论是多么深切的爱恋,只要忘记了,寻找新的所爱,以后仍能过得很幸福。
没有必要勉强自己,也没有必要勉强别人,凑合一段不合适的爱情。为爱情而忧伤,甚至自杀,是一种十分愚蠢的行为。
比如祐南。
比如亚沙。
如果这两人对他抱持的真是爱情,那么希洛祈至少会令其中一人伤心。被拒绝的人应当寻死吗?
不是的,不可以的。
在思考中途,一把柔软的声音率先打破这室子的沉默。
「主人,你觉得我可以不爱你吗?」
希洛祈一愕,花了十几秒才理解完亚沙的问题,提起一丝微笑:「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如果亚沙愿意放弃对他过火的痴爱,那真是求之不得……正当希洛祈这么想着,亚沙把身体往前倾,紫色的大眼睛更靠近主人,好像要把主人的心思透视得一清二楚。
「主人,你觉得我不爱你是最好的,是吗?」
「呃?没、没有。」
「如果我不爱主人,主人会松一口气,是吗?」
「那个……我也不知道。」
「主人,你希望我不爱你吗?」
亚沙一连串言语攻势让他难以招架,这孩子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尖锐?悲哀的是,在对答的几秒鐘,他对自己的感情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也许,他的确不爱亚沙。
也许,他的确不爱祈祐南。
也许,他真是个不懂得爱的人。亚沙跟弟弟的爱没有为他带来半丝喜悦或自豪,相反,这造就成两个无法弃之不顾的巨大困扰。
在不想伤害对方的前提下,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迈出一小步,尽量不刺激对方,然后祈祷他们寻觅新的爱情。
对爱情的满腹疑问贯穿了希洛祈的脑海。
「亚沙,为什么喜欢我?」
这轻巧的质问把亚沙唬停了。
打从衝破巨型试管,跟主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亚沙已经将主人的容貌印记在脑中。「爱主人」这个信念,是他的核心、他的灵魂。
在《xonle》里,ai皆是为玩家的爱情而生。
这是不可违逆的天命。
因此,亚沙作出诚实而准确的回答:「没有理由。我爱主人,是顺从天命。」
「天命吗?」
「是,神让我爱上主人。」
希洛祈尝试从另一角度入手:「那个,亚沙你可以不爱我吗?」
「不可以。」
「为什么?」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主人,你希望我不爱你,对吧?这样子,你可以跟清遥一起,对吧……咳、咳咳!」
希洛祈吓倒了,连忙跑去扫扫亚沙的背脊,手指从上至下,掠过椎骨的形状,这跟人类无异啊。
或许会带来伤害,但有些说话,他不得不讲清楚:「亚沙,你……你可以爱上别人的。因为你跟我一样,跟清遥一样,跟其他人都一样。如果我以后仍是不爱你,你去找一个懂得爱你、疼你的主人,好好去爱,这样更好吧?」
「主人……这是什么意思?」
「咦?呃,我的意思是……亚沙,说不定,你是把亲情跟爱情搞乱了?因为我是你第一眼就看见的人,所以你產生了对爸爸的那种依赖……」
「不、不、不!我
', ' ')('爱主人!咳咳咳!不是爸爸!那个叫做『神』的爸爸,我一点都不爱!我不爱!」
「呃?」
「我……我不要去垃圾场!我要主人爱我!我不要消失!」
亚沙双眼发红,将主人搀扶着他的手用力甩开,隻身衝出房间,不知又要逃到哪里。
希洛祈急急跟上去,没几步便把亚沙逮住,将他紧搂到自己怀里,低声温语:「亚沙乖,没人要你消失。你到底怎么了?要去哪里?」
「咳!我要找光!他肯定知道怎样令主人爱我!」
「光跟你说过什么?」
「放手!放开我!你……主人你要清遥,还用得着我吗?不爱我就放手!」
希洛祈的嘴里吐出「不行」,但身体却出奇地诚实,一听到亚沙最后一句话便自动松手。亚沙没有片刻犹豫便跑下楼梯,跑到最下三阶时还失足绊倒地上。但他不哭不喊,自行爬起来,很快便彻底消失于玄关外。
遗留在二楼的主人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方才的温暖触感确实离去了。
虽然很担心,他却丝毫没有被亚沙的悲伤所感染,脑袋出奇地冷静运作。这证明他对亚沙无情无义吗?
「真差劲呢,希洛主人。」
精简的评价从走廊后方飘来,好似弯弯的烟缕,捉不住。走廊尽头处,清遥像老人家般双手绕到背后,施施然踱步而来。他已经把主人跟亚沙的争执听得一清二楚,没有疑问。
这算不上偷听。亚沙的吶喊实在太响亮了。
希洛祈看着已经自动关上的玄关大门,喃喃问:「我该怎么做?」
这到底是问清遥,还是问自己呢?连他也搞不清楚。但清遥确实地给予答覆:「没什么怎么做的。现在不是挺好吗?」
「有什么好?昨天你不是跟亚沙说过,只要他还留在我身边,将来我可能会爱上他吗?」
「那只是『可能』。可能你一辈子都不爱亚沙,对吧?」清遥理性得过份,他来到希洛祈旁边,冰凉的目光落在已经紧关的大门:「再讲,与其选亚沙,选南祐祈不是更好吗?」
「为什么?」
「这还要问?亚沙是ai,你是人类,《xonle》只是游戏。将来某天《xonle》倒闭关掉了,亚沙也会跟着消失。你要把爱情投注在这种随时会玩完的虚假世界吗?」
「那么,为什么《xonle》还要製造ai给玩家,定位还是宠物?」
黑发男孩皱眉说:「可以作为避难所吧。」
「避难所?」
「如果你在现实里已经拥有完美的爱情,你还会在《xonle》里跟ai男宠好起来吗?」
《xonle》的宣传标语正是以爱情为题,让玩家在游戏里创造出各种现实中绝不可能的爱情美梦;黑悠也说过,《xonle》的玩家都是寂寞的。
ai正是为了消除这种寂寞感而生的终极道具。一旦玩家从现实中的痛苦失落解放了,ai便没有存在价值。
谁也不该对ai投注太多感情。
看来主人已有所觉悟,清遥拍拍主人的肩,一边领着他下楼,一边说:「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个单人剧本叫《阡陌田》,是一个幻狼族少年被猎杀的奇幻史,玩家饰演幻狼少年的同伴,必须帮助他逃离各方袭击。这剧本难度非常高,千个人玩,千个人都无法完成。剧本的结局,永远是幻狼少年被敌人折磨至死的画面,大家要么不敢再挑战,要么是怀疑这剧本根本没办法破关而放弃。
「但是有个男人,他一直玩这剧本,一玩就玩了好几年。你猜结果是怎样?」
清遥这么叙述,肯定不是「玩家努力后终于成功」这种简单结局,因此希洛祈说:「我不知道。」
「答案是,他爱上了幻狼少年。他为了跟爱人相见,一次次进入剧本里,然后因为自己的无能,眼巴巴看着幻狼少年死了几十遍。而每次重新玩剧本呢,幻狼少年都会把他忘记,因为剧本要重新开始嘛。」
「那玩家有必要这么执着吗?」
「哟,他天真地以为只要把剧本玩到好结局,幻狼少年就能得到幸福了。很蠢吧?」
「他后来怎么了?有把剧本破了吗?」
「我也不清楚呢,我没听说过那剧本被破关喔。」
清遥带着主人走出钱家宅第,无须保镖,在外面悠然散步。这一带是半山住宅区,每户人家的房屋相隔一段距离,他们在屋子间四处穿梭,溜进没有路的暗绿色野草地带。
清遥低哼着「不知道光有没有分些钱给亚沙,否则亚沙的剧本点数就不太够了」或是「亚沙怎么接触光的呢」等话题,但希洛祈只是随口敷衍,心有旁騖。
清遥对亚沙从来没有表现出厌恶感,但言谈中隐有排斥之意。
这并不是现在才察觉到。打从清遥第一次看见亚沙,他就表现冷漠,言谈温度跟与希洛祈相处时截然不同。最初希洛祈还以为是个性不合,不过摸索到背后,这恐怕是清遥刻意跟ai保持距离。
', ' ')('大概清遥是正确的。如果跟亲人恋爱是变态,跟野兽恋爱是变态,跟没有生命、只靠程式码组成的ai恋爱就是变态中的变态。
思及此处,希洛祈觉得有万根针反覆刺在心头,酿出点点滴滴的麻痛。
「哟,这里挺美嘛。」
快了半步的清遥如此感叹,希洛祈才茫茫然环视他的身处地。这儿地势更高了,旁边是通往山顶的螺旋状高速公路,路的下方跟车站相接。前几天乘车时希洛祈便简单观赏过,觉得这座山好像漂亮的绿茶冰淇淋,绿野丛林一圈又一圈覆盖在土地上,圈到了山峰。山峰特别尖,好像长了棵高耸的奇树。
当时他只觉得这座山很好看,没料到剧本第五天还能再来欣赏。
希洛祈失笑:「咦,我们怎么跑到这儿了?」
「你现在才问这个问题喔?走吧,过我们的二人世界。」
两人走上百馀米后,正好发现了一处视野极佳的斜坡,可以鸟瞰下方的都市灯色。
剧本已是天幕全黑的深夜,没有高楼大厦,天空与两人彷彿形成水平的角度。伸出手,便能搆到天际的明星。要是爬到山顶,搞不好会以为自己坐在浮云上了吧。
清遥右手撑着栏杆,双脚齐蹬,轻巧地从栏杆内翻至栏杆外,跃出沙沙的践草声。希洛祈慢吞吞地跟上,接着两人一同坐在两块像是早已预设好的大石头上。
在虚拟世界里,上天入地并非难事,参观水底龙宫、太空探险等都能实现;但虚拟世界有各自的特色,曾经在某处见过相似的景色,在人们面前展现的会是别样的风采。山下零星光点,就像一群歌迷手握萤光棒,而清遥含笑不语,双脚在草地踩出轻快的节奏,逍遥自在。
相较于清遥,希洛祈便是满腹疑问了:剧本最后一天,可以这么轻松吗?遗產没问题吗?亚沙呢?但打扰友人欣赏美景太扫兴了,他不敢多问。
对方想说话,自然会开口了。
希洛祈解下武装,好好地伸展个大懒腰。在《xonle》玩了半个多月,神经都没有放松过:先是为弟弟的事cao心,其后接受清遥的指导与训练,现在则被这剧本玩得晕头转向,真是累人。
昂头仰天,始终未见月光,但天空澄明得看不见一丝云霞,有如装着蓝墨水的大湖,洒上一袋星之粉末。星星明亮纯洁,好像一朵朵笑脸,为黑夜带来喜悦之光。
过了许久,旁边传来簌簌作响,只见清遥从外衣口袋摸出一张折成四方形的纸。他摸出手机,打开照明灯,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这是。星儿曖曖闪烁,或明或灭,像一颗不安定的心猛然迸开,化成金色碎片,在黑越越的世界燃发亮光,诉说绵绵情意。
清遥讶异地歪头,直勾勾地看进他的双眼,希洛祈忽然觉得清遥好可爱。
他的手不自觉搆向男孩的刘海,但见青丝如珠廉飘摇,一綹发盪来指心,又调皮地溜走,连影子都捉不住。他的目光追了过去,男孩子已转到另一侧的丛荫下。叶子滤去了星光,只容几分辉芒落在男孩略带赧然的脸。
「希洛,你知道『xonle』这个名字的唸法吗?」
清遥清湛的眼睛黑白分明。瞼眸不过是普通地眨一眨,竟令希洛祈看得痴了。
他的手摁着胸口,全部心神放在这男孩身上:「xonle……不就是这样唸吗?」
他照着清遥的读法,也用以前一直听见的读法说了一遍:先说出第24个英文字母「x」,再唸出英文词语「onle」。
xonle。
作为游戏吉祥物兼网管的x先生也是这样唸的,还有其他读法吗?
可是清遥得意地摇头,宛如发现了秘密的孩子。藏在背后的手终于抽出来,连同空气笔,在希洛祈和他的中间画了个火红色的「x」字。
「这个怎么唸?」
「x,不是吗?」
「如果不把这唸作英文字母的『x』呢?」
「咦?你是指……」
「这个符号,你怎么唸?」
这是符号?希洛祈终于把专注力放到「x」上。这符号一直放在「onle」这个英文词语前面,「x」也採用英文字母的字型,所以大家都将它唸作英文字母的「x」。
希洛祈沿着这个「x」字画了一次,不确定地答:「交叉?」
清遥笑得嫣然:「英文呢?」
「交叉的英文?……cross?」
清遥点头。
「这个地下游戏的真正名字叫《crosnle》。这个代表cross的符号,意味着人与人之间的crosver喔。」
由于网络,原来在现实中不曾交叠的人相遇了。
在名为cross的游戏世界,萍水相逢的人成为朋友,将属于他们的剧本交织在相遇的那一点上。
「希洛,我们站在这里一起看夜景,都是缘份喔。」
犬耳男孩第一次向他露出这么友善的笑。双手藏在身后,无论是眼眉、眼
', ' ')('角还是嘴唇都完全放松,打从心底地笑着。
希洛祈的胸口不知为何越来越热,好像机器快烧坏了;虽然烧坏,却觉得心甘情愿,甚至盼望对方也有同样的感觉。
「缘份吗……」
希洛祈一直凝视清遥,直至清遥被他盯得两腮发红,浑身不自在地溜出剧本,他才猛然清醒,追逐男孩的足印而离去。
tobentued
(第一部:缘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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