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真好。在宫隽夜看向我的时候也没去收起脸上的笑。
他监督我喝完了医生开的消炎药,又去另一边平时拿来接待外人的宅子那里取了点文件,下午两点,门铃被人按响了。
第122章
门外站着三个人。
乍一看我还有点儿迷茫,因为门外除了半张脸都裹在围巾里的童佑茗、单手提着一袋子生鲜蔬菜的司峻,还有那个我不太熟却绝不会没印象的长发男人,眼神疏淡,肩头落了一层雪,我只想起他姓楚,以及我少拿了一双拖鞋。
我弯着腰去玄关的立柜里找多余的拖鞋,司峻和童佑茗先进来了,两只手轻轻拍打在我身上,中间有一会儿间隔,司峻边往屋里走边说:“这孩子说不成话,暂时的。”
我把鞋摆在他脚边,支起身子冲他点头。他看见我的表情却不像我看到他那么意外,身后没有关紧的门让一撮冷风刮到他脸上,他往里站了站,讲话声透着让人舒服的低温,“我来拿东西。打扰了。”
其实我一看到他,脑子里对应出现的还是他在医院里被宫隽夜挤兑得气急败坏的模样,想必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可现在只觉得他生得好看,又谦和有礼。
宫隽夜出了门也好看又有礼。
但他现在正乐不可支的玩儿司峻那条还没拆线的胳膊:“哈哈哈哈哈哈断臂山。”
司峻亲热地说:“滚你妈的。”
老王和无双有点怕司峻,却不怕童佑茗,争先恐后绕着他的裤腿打转,脑袋、身子往上蹭,想留下自己的气味,童佑茗被它们缠得迈不开腿,把洗好的苹果放在茶几上,一旁的楚清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那两个人,拿到了他问宫隽夜索要的书面材料,斜倚在沙发里默读起来。
我给他沏了杯热茶,他喝了一口舔舔上唇,忽然问我,有糖吗?蜂蜜也行。
我先是点头,心想这人是嗜甜,在店里没少见口味喜甜的顾客,爱在茶里加糖——马上去厨房取了装白砂糖和蜂蜜的罐子,两个都拿了,不知道他会要哪个,给他的时候他说谢谢,然后还了我一个削好的苹果。
我看了看桌上削得异常完整的红色果皮,似乎没有一处断开的,盘成一盘和水果刀放在一块儿。
这手艺。
他也不和我说那些漂亮又没用的客套话,仿佛跟我相识已久,是可以随手削个苹果的关系。
而我对于宫隽夜的朋友也有种无端的偏心,认为人以群分,和他交好的人必然不差。
“楚清。”宫隽夜走过来,趴在沙发靠背上问:“留这儿吃饭?”
“不了,”他手指勾着杯柄,目光重新投在纸面上,答得很简略:“我有约。”
“啊。”
宫隽夜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低头在我咬着的苹果上啃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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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喝那杯加了两勺蜂蜜的茶。
司峻和童佑茗在厨房里研究菜谱,在五花八门的图片和介绍中,他们艰难的寻求着能让大家今晚不要死在这儿的菜色,毕竟宫隽夜是个拌凉菜都会冒烟的男人。
童佑茗看上去并不了解这其中的凶险,他耐心而温柔,戴着一次性手套搅拌着玻璃碗里的腌肉,还能逮空拍掉司峻夹在手上的烟。“做饭很简单的,像厨艺节目里那种变着花样的估计不容易,平常自家人填饱肚子总没问题吧。”
学长,问题很大啊。
那我也狠不下心打击我男朋友从厅堂走向厨房的积极性,只在心里庆幸他好歹不是女孩子,夏皆要是知道我娶了这么个败家老婆,一定会打断我的狗腿。
“打蛋液的时候可以稍微加一点点水,这样吃起来比较嫩。”
“酱油,对,不过这个是老抽不是生抽……”
“炝锅的炝是哪个炝?”
“宫先生……先把刀放下……”
菜下锅的时候司峻实在憋不住了,压低嗓门问我:“你们家有防毒面具吗?”
最后还是童佑茗接手过来把菜炒好,装盘,汤还得再炖几分钟,楚清看了看表,说要走。
宫隽夜替他叫了车,司机在门外候着,他走到门口,对我说不用送了。
“早日康复。”
他微微颔首,摆了摆手里卷着的纸筒,说话间脸已迎向夜色,头发被风雪吹起:“我下次再来吃饭。”
我写给宫隽夜看,「楚先生一点儿都不凶。」
“是是是,你说得对。”他洗过了手,用拇指抹掉沾湿我鼻尖的雪花,刚才关门时飞进来的,“他人特别好,就是有点儿躁。”
「那叫朋克。」
“你俩别在那儿递情书了,”司峻招呼道,“过来吃饭。”
饭桌上都是他们俩说话,偶尔穿插着童佑茗的一两句,我负责听;当司峻说到“宫隽夜有一外号他没告诉你吧,叫‘八条’,因为阿姨临盆前十分钟还在打麻将,自摸糊了个八条,特吉利”,我刚想笑,他就夹一筷子菜放进我碗里,扭过头骂司峻“闭嘴死狗”。
而这一顿饭也让他平静的接受了他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好饭的残酷现实,有些人没天赋,像我学不会数学,这不奇怪。吃完饭我去刷碗,他跟着靠后站了,双手撑着流理台,把脸埋在我肩膀上感叹,“同样是拿刀,这比杀人难多了……”
我甩了甩手上的泡沫,偏过头和他耳语:“我来就行。”
他垂首在我颈窝,眼眸中暧昧的黑色像河一样汇流,呼吸浸透了我薄薄的衣服,带着近乎烫人的热度,每一句话都像钻进骨头里。“行吗。”
“真的,”他突然自嘲地笑,“当初夸下海口说我什么都能给你,你跟了我一年多了,我现在觉得什么都没给过你似的。”
“我头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你比以前的那些人都倔强,咬着牙留在我身边了吗,还是我自己都没感觉到,就这么走到今天。”
“可我觉得自己黔驴技穷了,好像再拿不出能给你的东西了。我以前不这样的,没有我做不到的事儿。”
“想哄你,你说你不疼,想抱你,你说你不累,想听你抱怨两句,你都说没关系。”
“夏息啊。”
身后是他的叹息,像抽一口烟后散出来的雾。
我背对着他拧上水龙头,直立着没有动,等到他松开我,面若无事的回了客厅。
我们又坐下来聊到晚上八点多,他们才提出要走,外面雪停了,空气清冷湿润,抬头能看见疏疏朗朗几颗星星,我和宫隽夜把两人送到大门口,想顺便散散步。
“我倒不觉得这是病,”走在路上的时候童佑茗对我说,“就像古代有点穴一说,时辰到了自动会解开。”
他拽了拽我扣在头上的帽子,“别琢磨太多,去钻牛角尖儿想复原的办法,那反而给自己施加压力。”
我在手机上输入:「好,谢谢学长。你们能来我很开心。」
“不客气,以后机会多得是。”他笑着搭住我的肩:“谁让咱们俩有秘密呢。”
看着司峻的车亮着尾灯开出住宅区大门,我和宫隽夜往回走,路上我一直在手机上打字,他也没说话,手始终拉着我,慢慢穿过白雪覆盖的花园。
不能说话麻烦得要命,我也算是习惯了,当我们俩都不为沉默和无声感到尴尬不耐的时候,实际上是另一种满足吧。
我刚把写满字的手机递给他,在他接过的瞬间却不小心碰到了返回键,急得我张口就喊:“等……!”
这下我们俩都愣住了。
路旁开过去一辆塞满了红男绿女的车,开车那个不怕死的一看就喝多了,都一个小区里住的,扯着嗓子朝宫隽夜喊:“宫少!抓小精灵啊!”
宫隽夜:“我抓你老婆!”
然后手机都抓不住了,一把抱住了扑过去的我。
“隽夜……”我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语无伦次的叫着他的名字,几乎要落下泪来,“隽夜……”
“我想告诉你,”我哑着嗓子,恨不得把心里的话一下全掏给他,明知是做不到的,还是断断续续地说,“你给了我……全部。”
“不对啊,”他抱着我,“你刚才写了一大堆什么玩意儿?”
“别管了……”
“不行。”
“你手机都给我扔了!”
说着我也没去捡,舍不得松手。
有机会再给他看也没关系吧。
「我没告诉你,我在那个噩梦里也看见你,但你没看见我,你走得很快,身边是我不认识的人,也没有把我从那里带走,我伤心极了。
但醒来的时候发现你在啊。
如果你也是理想的一部分,那一定是我触碰过最有温度的星星。
等我能说话了,会亲口说给你听。
你是我努力生活至今的最大回报。
不管我是不是捡来的,生我的人是好是坏,过去怎样,将来如何,会不会比现在更难捱。
因为你在这个世界上,我很想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唉……年纪大了……能把自己写哭……
第123章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我离家出走整整四天的声音,迷途知返重回我的怀抱,所幸没耽误约歌之类的要紧事。
坏消息是,我的手机被宫隽夜摔了个稀烂碎,不等我缅怀丢失的通讯录和重要信息,他居然埋怨起这个陪伴我一年多的打折货质量不好。
“当时太开心了……”他还很委屈,“我赔你。”
“不,”我严词拒绝,“不。”
——自从知道他耳朵上钉的那颗黑钻值人民币八万块之后,我就对这个人的消费观念产生了深深的疑虑,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不认同就自私地改变他的习惯,即便两个人的关系亲密到不能再亲密了,太昂贵的礼物还是不能心安理得接受。
然而他在共同生活的过程中早已摸透我的心路,听我说不要,就勉为其难、委婉让步的说:“唉,那你就在我用过的旧手机里随便拿一个吧,该去学校了,别误事。”
言之有理。
于是我去他书房那闲置了五六个手机的抽屉里,随便拿了一个看着顺眼的,插上卡,暂时只存了他和夏皆的号码——唯二我能背下来的,只是这次把他的昵称从以前恶趣味的“爸爸”改成了中规中矩却有种谜之肉麻的“隽夜”。
但很快我就发现事有蹊跷。
他没事儿买那么多手机干吗?
以此类推,我们家还有“买回来就没戴过的手表”、“买回来就没开过机的笔记本”以及“买小了一号就没穿过的衣服”,都以看上去非常正当的途径落到了我手里……
“你当我傻啊宫三岁?”
我在坐满乘客的公车上冲着他给的手机吼。
吼完了我没忘记告诉夏皆我嗓子已经康复,正在赶往学校的路上;课程落了两天份的,不多,找室友帮帮忙很容易就能补上,叫她不要担心,以及对周叔叔手下留情。
“我怎么不留情了。”
她见我将话题引向这里,嗤了一声,口气里听不出丝毫的矜持和即将为人母的稳重,“他已经给老娘‘留了情了’,还想怎样啊。”
我被她豪放得一时语塞:“再怎么说你们也是……”说到这儿不自然地停顿,“……要一起过日子的人。”
“不说我,你呢?”她紧接着问,“你那个,亲妈,还找过你吗。”
我想她知道我不爱听这个词儿,表述的方式也略显僵硬,我从未料想过在潜移默化十几年后,我们的母子关系还会承受这样的拷问。
“没有了。”
我转头向窗外,无目的地闲望着不断被汽车抛往身后的路,不知哪来的音乐声裹在风中一闪而逝,“他们不会再出现了。”
我是在陈述事实。
“我怎么做的你就不用管了。总之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用宫隽夜的话说,这件事的性质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是我的亲生母亲而改变,甚至,正因为是亲生母亲,能做出这样的事就更加不可原谅。
我相信他施舍了足够的仁慈,处于绝对高度的人做事都不会太绝,毕竟那些人对他来说连威胁都算不上。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忘掉一切,像从前一样生活。
我到学校的时候刚好是晚饭时间,校园广播今天是一个甜美的女声,用一种很舒服的语调在播报白天发生的新闻,伴随着晴天里的落日余晖,走过身边的姑娘解散了长发,鸽子落脚在操场枣红色的塑胶跑道上,黄昏美极了。
我顺路去超市买了两瓶酒和下酒的熟食带回寝室,土匪似的破门而入,引来饿死鬼们的一阵欢呼。
“回来了!”
是的,哥们儿回来了。
四月过半,夏皆的肚子已经出怀,周末我回家陪她逛街买衣服,见她的肚子已经能把修身的衣物顶起一个浅浅的轮廓,跟她纤细的身形不大相称。她似乎是胖了点,两颊微有些圆润的线条了,为此要感谢周靖阳先生的悉心照顾。
采购完回去的地铁上,有人给她让座,她开心地道谢,我提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纸袋站在一边,看她坐下时自然搭在腹部的手,耐不住好奇,问她是弟弟还是妹妹。
她怕我累,接过我手里比较重的袋子放到腿上,说,现在为防止重男轻女,不兴产前查性别这一套,答案要等到分娩的时候揭晓,也算是个悬念。
可是栗子阿姨说,怀的是女孩皮肤会变好。
是吗?她转转眼睛,笑着问我,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我不知自己哪根神经被拨动,竟为了那两个柔软的称呼,整颗心都变成一块儿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的满,说,你会让他……她……叫我哥哥吗。
当然了。她表情讶异,好像我问了个蠢到不能再蠢的问题,就算大二十多岁你也还是当哥的啊,傻儿子。
我傻盯着自己灰色的鞋带,地铁停站,坐在她身旁的人下了车,外面又上来一波乘客,直接把我挤到了位子上坐着,这时正是晚高峰,成群的校服少年叽叽喳喳地蜂拥进车厢,一个女高中生站在我身前,大腿挨着我的膝盖,我抱着东西再给她让座太麻烦了,只好挪挪腿让她站得不那么挤。
小姑娘双眉紧蹙,低垂的眼帘下面看得出眼睛在不停地左右顾盼,表情有点痛苦,可能是晕车。
地铁又开动,我靠在夏皆肩膀上渐渐涌起睡意。都怪前一晚好不容易有空跟李谦蓝叙旧,两个人挂着视频写歌,要知道搞创作这种事一旦有了同伴,那种快乐是孑然一人所不能比的,我们俩越聊越来劲,凌晨三点才睡下,这会儿困到眼花,眼睛一闭就要眯过去,突然被夏皆一声断喝惊醒。
她说,你他妈有完没完,手给我拿开!
我愕然睁眼,周围人的表情都跟我差不多,半天没找到指责的对象是谁。
夏皆却直直瞪着我面前那女孩的身后。
她身后一个头发油腻、形容猥琐的男人涨红了脸,回了一句嘴,你有病吧,说谁呢!
小姑娘双手攥着校服衣角,咬着嘴唇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呜咽。
夏皆一手扶着腰,一手把她用力朝自己身边拽过来,厉声重复一遍,我他妈说你呢,变态。
第124章
我的后背离开了地铁硬邦邦的座位,整个人睡意全失,耳边鼓噪着人群的私语和骚动,仿佛置身于巨大的蜂巢中,一双双眼睛带着潜台词往这边招呼,那女孩背对着如针如芒的视线,畏缩的肩膀微微发着抖,头发都被眼泪沾在了脸上。
我用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问她,刚才是不是这个人碰你?
小姑娘猛地抬头看我,一双眼睛大而惊恐,两只手反握住夏皆的衣袖,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咬着嘴唇使劲点头。
男人仍嘴硬的跟夏皆呛声:“你有什么证据?啊?大着个肚子就不能老实点儿吗,空口无凭诬赖人……”
“要是我诬赖了你,我会好好道歉的。但是在这之前,麻烦您先给大家伙儿看看啊。”
夏皆是给气笑了,口吻从激越改为冷嘲,促狭地眯起眼,“别拿包挡着你的裤子,这么多人在,不会错怪的。”
男人的脸色一下子难看到极点。
周围人不满的指责声越来越盛,他拿起手里的黑色皮包狠狠朝夏皆甩过去:“关你屁事……!”
我伸长了手把那个包打到地上,啪得一声。
人群像蚂蚁一样窸窸窣窣地退避,我原先拎在手里的纸袋掉在了地铁足迹斑斑的地面上,里面新买的丝巾和打折日用品都洒出来,还有夏皆犹豫了很久才买下的胸针,她想在后天去周靖阳家拜见父母的时候戴。
我说,敢动手是吗。
我的帽子刚被碰掉了,站起来比那男人高了半头,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车厢里冷白色的灯光照着我的脸,眼角余光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跑过来,受一位像他母亲模样的女人指使,把胸针捡回来还给了夏皆。
“站远点儿。”
我把沾了灰的皮包重重摔到他胸口,使着有棱角的一边,顶住他往后推。
“一身人渣的味道。”
地铁报站声来得很及时。
侧门一开,同车的乘客纷纷绕道而行,男人像条泥鳅似的钻出人群,狼狈而慌张,很快不见了踪影。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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