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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克郡远郊,庄园。
新闻上对于穆子清的评价多数是:东祁最年轻的政客。
从普通的后座议员,到上川州长,再到现在作为代表主管内阁,今天为止刚好是她在东祁政治这把椅子上攀爬的第五个年头。
此刻的萨克郡郊区庄园宛如一个巨大的牢笼,周围一群婆婆妈妈的女人正在耳边喋喋不休,活像一群鬣狗,她走到哪她们就追到哪。穆子清为党派工作,比这烦上百倍的场合都经历过,只是这群年过中年的女人压根不懂政治,甚至完全不知道每个法案所代表的真正含义。这次在她故乡萨克郡选区举行的酒会,不用猜都知道她们早被自己的丈夫嘱咐过上百次,一定要从她这里套出点什么话来。
“穆代表,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和我们讲讲您的计划吧?”
“朴尔夫人,我哪有什么计划,不过是运气太好,受大家扶持罢了。”穆子清收起眼底的冷漠,拍拍礼服裙摆上不存在的灰,想要一笑而过。
“那下次选举,您还参加吗?”
侍者端来一盘点心,银器明晃晃照着光,刺痛了穆子清的眼睛,她眉头一皱,脸上顿时没了笑意,眯起眼等她的下文。
所有耳朵都在听。
一旁的几个妇人挤眉弄眼,借着拿点心的由头往这儿看,想知道是哪家的夫人贪杯失了分寸。一个政客如果能说会道,可以省掉不少晋升路上的麻烦,但有个不识相的妻子,打烂一手好牌也是在所难免。
“大家可都知道您才27岁,论资历和民意调查结果...”
穆子清抬眼,她朝正喋喋不休的朴尔夫人又走近一步,高跟鞋在光滑的地板上清脆地响了一声。
“正如你所说,我才27岁,但其他候选人就快到退休的年纪了,所以我的机会和胜算都更多些,不是吗?”穆子清微微弯腰,才得以同她平视,“朴尔夫人,你的丈夫应该教过你,作为提供支持和选票的拥护者,有什么话不该说。”
视线一跃,不远处林忱的背影即刻进入眼帘。他正举着杯气泡水同那些拿香槟的人相谈甚欢,却显然心不在焉。同穆子清一样,他是这场酒会的焦点之一,穆子清的幕僚。传言这些年的铁爬滚打,要不是有林忱在她身边辅佐,穆子清很难走到这一步。
他喝了口水,借着抬眼的机会在人群里寻找穆子清的身影。这一望刚巧和穆子清求助的眼神碰上,那意思不言而喻——她待不下去了。
共事多年,别说是一个眼神,就是她习惯性地将发丝挽至耳后这个动作,他都明白其中别有用意。
“久违了,林先生,我敬您一杯!”萨克郡西边某州的州长上前来敬酒,前襟的口袋里露出一角精致的帕子,是用金丝线切割加工的。
林忱垂眸扫了眼他腕上那块名表,再抬眼时仍然笑容如常:“幸会。”
举杯过后,他借机脱身。
聪明人都知道何时该见风使舵,而此刻朴尔夫人正绷着脸,回想起穆子清方才对自己说的话,手心还是直冒汗。大厅中央的吊灯剔透晶莹,众人酒意正酣,穆子清听见身后渐近的声响,然后一阵风掠过后背。
“女士们,不好意思。”林忱在她身边停下脚步,引来众人的目光。
他礼貌地欠身,略显为难地看了眼手表:“穆代表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所以十点之前我们必须要赶回班朗街,现在已经快九点了,再耽搁恐怕会来不及。”
朴尔夫人见来的是林忱,算是松了口气:“那就不打扰了,穆代表,咱们改天再聊。”
若不是选举在即,选票被视若千金,穆子清才不乐意将宝贵的时间花费在她们身上,更别提改天再聊。她提起裙摆转身就走,那群鬣狗们见状,自动为她让出条道来。
没人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激怒她。
林忱没浪费时间,他跟上穆子清的步伐,将搭在手里的西装外套披到她肩上,再次以水代酒:“本次选举万分感谢各位的帮助,失陪了。”
他仰头将水饮尽,脸上挂着笑,朝众人挥手道别。两人离开的背影渐渐没入黑夜里,直至看不清了。
没了钢琴曲,没了高谈阔论,耳边终于清净,此刻只留风声。不远处庄园大门的车灯亮起,那是等候他们的。凉风阵阵从耳后吹来,细密的雨丝打在她的礼服上,穿过庄园前院的草坪时,湿漉漉的草尖刺着她的脚背。
她的双手藏在裙摆里,无法控制地轻颤着。
她清楚地明白,朴尔夫人就算刻薄无脑,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这些年一步步走到这里,自己早已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毕竟驾驶座底盘的引爆弹她已司空见惯,那些可笑的恐吓信也并非口说无凭。
她习惯正装出席各种场合,却不得不面对枪林弹雨。她才二十几岁,一双眼却越来越冷峻。可这一切,她所做的一切努力,终究不曾被人认可。年轻、女性、资历浅,似乎成了她无法摆脱的束缚。没人愿意被区区几个标签拖后腿,她也不例外。
穆子清紧了紧外套,抬起脚跨入车内时,回头望了眼
', ' ')('萨克郡上空的夜,嗓子有些哑:“来的时候还是晴天,怎么突然就下雨。”
“几天前刚入梅雨季,城郊的天气向来多变。”林忱弯腰提起穆子清的裙摆,挡住车框,声音温润得像门德尔松的D调大提琴。
侍者递来伞:“雨天湿冷,我们为您准备了热茶,既能解酒也能暖身子。”
豆大的雨珠打在车顶,像女人戴着手套敲门的声音。车窗上的雨点连成线,除了车灯,外头一点光都没有。
萨克郡位于上川区远郊,离开庄园的路泥泞崎岖,四周除了氤氲的树林,只剩一眼望不到头的田野。手里的茶杯还未放下,路面忽然陡峭,车身一阵颠簸,穆子清来不及反应,热茶泼到了金边杯碟上,烫红了手指。
她蹙起眉,忙将茶杯拿远。
“十分抱歉,代表,我下车看看。”司机冒雨下了车。
穆子清接过林忱递来的手帕,擦着手看向雨里司机的身影,没一会儿隔着玻璃听见他喊道:“雨太大,前面倒了棵树走不通,我们恐怕得绕路走了!”
她叹了口气,侧头闭目养神,这一路回去肯定得晚。
“另一条路离这不远,不会太...”
林忱话音未落,只听细微咻的一声,站在挡风玻璃前的司机忽然倒下——
消音的狙击枪子弹分毫不差地扎入了司机的太阳穴。
大雨倾盆,饶是雨刷器不停地摆动,也擦不清眼前的一切。惊雷平地乍起,一瞬间天空煞白。电光火石之间,林忱眼疾手快按下身旁的专用紧急按钮。
千钧一发之际,两声脆响奇奇落于耳廓,很轻,就像针落在地上的声音。第二发子弹就在下一秒,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林忱脸侧的防弹玻璃上。
精致裁剪的裙摆被紧攥进掌心,穆子清机敏地看向窗外的夜,短短几秒钟便擒了满额的冷汗。什么都看不清,一切都是未知数,她不知道此刻究竟有多少个枪口正对准自己,对自己下一秒的处境更是一无所知。就连最坏的打算也飞速在她脑海中过场,她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这真是一次机不可失的刺杀。
唯一给她安全感的,是车后扫来的光,紧接着他们的车被护卫队的人团团围住,好在他们及时跟上,否则穆子清此行注定凶多吉少。东祁对内阁成员的保护周到,这一切要归咎于动荡不定的政局,护卫队随行是保障政界要员安全的基础,否则权臣们更要面对刀锋火海。
车外火光四溅,防弹玻璃上落了一排枪眼,护卫队的成员均出于桑赫军校,身手不在话下,转眼间,敌方的动静小了。
“别担心。”林忱将车内的手枪递给穆子清。
穆子清的心思全然飘到了车窗外。内阁专车坏了,一只轮胎受损泄了气,她得换车。
短暂的火拼尚未偃旗息鼓,对方倒下七名执行此次刺杀任务的人员。雨势越来越大,两个黑影在树林中一闪而过。
“有两个人跑了!一分队出六人,追上!”
“其余人护送代表和林先生换车!”
身旁的车门被打开,雨珠顺着车檐滚落,冷风倏地灌入车内,吹乱穆子清的头发,她吸了吸鼻子,握着手枪下了车。左手边是黑黢黢的林子,右手边是黑黢黢的夜,就算她此刻被桑赫军校的军官们围住,心里那颗高悬的石头始终无法落下。脚下的每一步,像踩在针尖,她心跳提到嗓子眼。深吸一口气,抬起左手捋了捋头发。
下一秒——
穆子清忽然一个趔趄,脚步被子弹穿入身体的作用力打乱,跪到在石子路上。
“NE方向还有人!”护卫队警觉。
狙击手位置暴露,一阵躁动后安静下来,四周只留暴雨声。
那一发子弹打在肩胛骨上,锥心地疼。她倒吸好几口凉气都没缓过神来,回想起这一枪,仍然心有余悸。如果她当时没有抬起手,可能狙击手也不至于失手。
“子清!”林忱三步并两步冲下车扶住她,淋了一身的雨。
车灯的光影里雨珠鱼贯而落,她的礼服被血染红,混着雨落到地上,狼狈不堪。
“通知救援队!”林忱扶住穆子清,回头大喊。
萨克郡,临时巴士中转站。
“东祁第十三次教育改革法案议会将于本月二十七日在班朗街参议院召开,届时...”一台破旧的电视机前围着零零散散几个乘客和乘务员,萨克郡驶向上川区的巴士本就不多,更别提夜半三更这场暴雨。
巴士车站冷冷清清,吊灯在风里摇晃,吱吱作响,气氛令人昏昏欲睡。
远处的声响渐行渐近,一行人拨开雨帘闯进巴士站。护卫队手里端着的真枪实弹着实令人色变。
“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临时休息室和急救设备?”说话的人是内阁护卫队长金在沅,一身便装却气势不凡。
“急救设备没有,但有间休息室...我、我带你们进去!”工作人员见被围在中间的女人面色惨白,暗红的血从肩膀顺着手臂往下淌,血珠甚至滴到了地上。他连忙带人进去,拉开
', ' ')('房间里的灯。
这是一间极简易的屋子,一盏吊灯时明时暗,屋里只摆了几张革制沙发。穆子清被扶上沙发时,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只皱紧眉闭着眼,嘴唇发白,脸上血色全无。
“救援队为什么还没到?代表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拿什么交待!”一向稳重的林忱此时也慌了阵脚。
“林忱...”她睁眼,推了推林忱的手,让他靠近听。
“别叫救援队。”她说。
救援队一来,势必会惊动国防部,媒体舆论不会就此放过自己,国防部长麦肯齐与她的政敌交好,她的私人护卫队会以失职的罪名被查处,她也会被强制休假。这意味着近日的新型教改法案议会她不能参加,她近期所做的努力将功亏一篑。
她张了张嘴,声音很轻。
“叫离生来接我。”
屋外嘈杂喧闹,大家都在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护卫队围成人墙堵在门口,安抚群众情绪。一直坐在角落里的男人忽然起身,昏暗的灯光下,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
“里面的人,是中枪了吗?”
“我可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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