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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下午,私人球场。
天气晴好,没有一丝阴霾。穆子清远眺绿野,觉得这里自然环境优美,规划得宜。她眯眼看去,林忱由远而来,他穿得没有平日里正式,白色衬衫没打领带,配浅色西裤,看起来矜贵温润,整个人仿佛有一层浅浅的光晕。
林忱微笑着向她挥了挥手。她今天看起来很有活力,紧身的高尔夫球服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短裙之下露出来的那一截腿白得晃眼,帽檐下的笑容明亮亲切。
气氛甚好,球童给两人递去球杆。穆子清也没让着他,漂亮的三杆进洞,姿势流畅,技术一流。饶是林忱出身名门,见识广博,也不禁有些惊喜。
你来我往的一番较量后,两人皆尽了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休息。林忱亲自给穆子清倒了杯果汁,看着她咬吸管的样子,微微晃了神。
她总是出乎他的意料,令人有探索的欲望。谁能想到这样素净柔和的外表之下,是聪慧机敏、洞若观火、手段狠辣、雷厉风行。
“穆议员有什么计划?”他单刀直入。
穆子清闻言眼神一亮,当即放下果汁,拄着扶手与他商议起来。
“几乎所有的政客背后,都有利益集团的驱动,韩尚赫也不例外。”她目光沉静,言语果决,“我们可以从他背后的财团下手,先中断他的竞选资金流。”
林忱存有犹疑:“可韩尚赫十分狡猾,我们根本不知道是谁在他背后支撑。”
没有人会把官商勾结摆在明面上,这一层穆子清早就想过。
“近年东祁本土上市企业不多,而且大部分政客更偏向于与欲开拓东祁市场的海外企业合作,这样做利于双方。”她眼波流转,似笑非笑道。
“穆议员的言下之意是,可以用排除的方法。”
林忱果然一点就透,穆子清点头:“韩尚赫的竞选宣传在高街商业区投放过,正是因为他的高调露出了破绽,这个时候,范围就更小了。”
“汇铭资本。”林忱脱口而出,“所以我们可以抓到汇铭资本的资金漏洞,拉他下水,对吗?”
这也是之前林忱险些犯下的错误。
穆子清没答,看着林忱,眼睛亮亮的。
林忱知道了,她有其他的办法。
他心下一凛,在这个弱肉强食的钢铁丛林,如果没有足够的智慧分辨出兔子和孤狼,是注定要吃大亏的。因此站得越高,就越要保持敏锐、谦逊和警觉。
还有一条,永远不要小看女人。她们在许多事情的处理方法上,也许比男人更高明得多。
据知情人透露,汇铭资本除了源源不断地为韩尚赫提供竞选资金,还以拍卖珠宝古玩和虚假交易的方式为韩尚赫洗钱,其理由不过是韩尚赫曾允诺,如果他成功获选州长,也能为这个刚刚进军东祁市场的海外企业提供便利。
得到了信息,接下来就简单得多。穆子清的确没有像林忱所说,戳穿汇铭资本的资金漏洞,而是准备直接约见汇铭资本的董事赵承宰。
“如果赵承宰不露面,就去堵他。”
穆子清不知道,当她说出这句话时,温柔的眉眼忽而染上果敢和勇毅,直捣人心。
林忱眼里有激赏和惊艳,一闪而过。
隔日,穆子清与林忱共赴游轮酒会,路过之处,众人瞩目。不为什么,只因为他俩男俊女美,名声在外,此刻并排走在一起,好似一对璧人。而且林忱的领带正衬穆子清礼裙的颜色,像故意为之的默契,更引发众人猜测和议论。
只是穆子清一向不喜出席这种场合,林忱能感受到她优雅得体的举止之下隐隐的疏离和排斥。在场均是上川区的商业精英,他们难得见到穆子清,当中总免不了有人接近寒暄攀谈,林忱巧妙地替穆子清挡掉闲人,端的体贴细致、绅士风度十足。
两人被请进专门的包厢。
赵承宰坐在皮质沙发上,脸色阴沉。穆子清和林忱直接找上门来,他不想见也得见。多年来在商场打滚的经验让他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气息,有些事情,终究避无可避。
“赵董久等了。”林忱一入门便温声道。
林忱出身名门,耳濡目染的都是世家风范,涵养都刻在了骨子里,以致于习惯成自然。反观赵承宰,纵在林忱这番客套之下,他也坐得四平八稳,根本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穆子清在赵承宰对面的沙发入座,扯了扯这个礼节过于周到的人的衣袖:“坐吧,赵董不讲究这些虚礼。”
照理来说,穆子清这个举动有一点逾距,可林忱微讶之余,不仅毫无反感,心中还生出一丝温暖和感动,甚至还有些隐秘的高兴:她把他当做自己人。
穆子清对林忱的这点心思无知无觉,她只是看不惯赵承宰的做派。明明只是只油光水滑的老狐狸,却偏偏要与虎谋皮,还强撑出一副万兽之王的气势来,如今不过是以强装的威严来掩饰自己的虚弱罢了。
对付什么样的人就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沟通,穆子清没有像林忱那样礼貌客气,她开门见山道:“韩尚
', ' ')('赫议员涉嫌多项职务违法,竞选委员会不可能放过他。”
有的放矢,一箭十环。林忱倏然一惊,暗中观察赵承宰的面色。果然见赵承宰面沉如水,牙关紧咬。林忱皱了皱眉,身子默默向穆子清靠拢,微向前倾,那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然而商人毕竟是商人,赵承宰顷刻之间就换了一副面孔:“穆议员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只做生意,不掺和你们的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连我都知道的事,怎么可能瞒得过竞选委员会?”她一边喟叹,一边将那层窗户纸捅得更破,“可惜,韩尚赫给你的不过是空头支票,而赵董不但搭了钱,还沾了事儿。”
连敬语都没说,她是有多大的信心能说服赵承宰?穆子清把话说穿了,脸上还是一派云淡风轻。她似乎有一种天生的无畏和自信,并非是那种不经世事、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天真莽撞,而是深谋远虑、洞察人心的算无遗策。更难得的是,她虽生得素净温柔,却性情似刃、心性如火,因此再怎么筹谋胜算,眼神里都没有一丝深沉和阴暗的痕迹。
面对这样的女子,被吸引也是正常的吧?林忱紧张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他早就清楚这一局博弈的赢家会是谁,便任凭自己的思绪游离于战局之外。
穆子清只当林忱干不来这种撕破脸皮的事,干脆大包大揽,再额外给赵承宰一个“善意”的提醒:“听说廉政司的人最喜欢周六早上找人问话了,赵董可不要贪睡。”
穆子清拉过林忱的手就要起身,林忱只觉一阵触电般的酥麻感从手腕处传来,他微微愣了愣,步子便慢了一点。
“请慢。”赵承宰叫住正欲离开的穆子清。
“我知道二位议员找上我,是希望我拿出足以扳倒韩尚赫的证据。韩尚赫的为人的确不可靠,但我与之为伍,不过是为了我的汇铭资本。”赵承宰面色变了几变,终于又开口,“如果我手上真的有二位需要的东西,汇铭,还有救吗?”
“不仅如此。”穆子清眼中满是笑意。
“东祁人杰地灵,会是赵董大展拳脚的好归宿。未来我和林忱议员选区的所有招标项目,汇铭优先。”
酒会后,林忱送穆子清回日暮里。
半山幽深,晚风醉人,林忱只觉得时间倏忽而过,快得令人不舍。
穆子清挥手和他告别,庭院内的灯光下,她的乌发被扎到耳后,耳边垂下一缕发丝,露出白皙小巧的耳朵。她嘴角带着笑意,脸庞莹润动人,林忱看得出了神。
“林先生?”
“我能进去坐坐吗?”林忱重新看向她,自己都没预料地开口。
穆子清微讶,旋即欠身欢迎道:“请。”
穆子清私宅的装潢完美糅合了东西方元素,古朴大气与浪漫神秘两种不同的气质被巧妙地包容并蓄,形成一种独特的风格魅力。会客厅还陈列了不少茗器。她从玻璃柜中取出一套紫砂茶具,亲自泡起茶来。被热水一淋,那只古朴的紫砂壶呈现出温润的色泽来。
“看穆议员用周盘壶泡茶,真是一种享受。”
“林先生对茗器也有研究?真是博学多才。”她愉悦一笑,手上的动作不停。
“穆议员才特别,紫砂壶的壶形这么多,你不用西施,不用半月和秦权,偏偏用周盘。”林忱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指尖上,“谁的心气,也不及你这样高,谁的心思,也没有你这样巧。”
“林先生才是有大智慧的人,”穆子清把一杯沏好的普洱递给他:“可引为知己。”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哲理是人们可以透过现象认识本质。”林忱接过茶,“但穆议员你,我还看不透。”
他们从茗器,聊到哲学,最后去了穆子清的书房。书房和阁楼打通,上面是大块的玻璃穹顶,抬头就能看到星星。这里像个私人图书馆,书盈四壁,林忱上一次见到藏书这么多的还是他曾祖父。
林忱意外之际,抬头看到了一块巨大的磁吸板。他隐约看见了上面的东西,当下一震,低下头去看穆子清。
穆子清却没有反应,她仰着头,神情很平静,显然丝毫没避讳给他看。林忱重又抬头,只见磁吸板上密密麻麻的贴了一块块的金属铭牌——是东祁国会所有议员的名字。
整整240块,包含她和林忱。
穆子清启唇,她的声线不同于往日的温柔和煦,透着一股清冷的味道。
“像个动物园,班朗街是基地,四处拔地而起的高楼是铁笼。栅栏冰凉,里面关着一头头巨大的困兽。笼子里难进难出,一个个碰到头破血流。”她踮脚将韩尚赫的名牌摘下来,“每一天都有新的尸体和新的困兽出现,像人类身体里不断生长又破裂的细胞一样更新换代。”
“在这里,谁能保证不被取代呢?”林忱心头亦有些沉重。
穆子清却粲然一笑,这一笑使得覆盖在她身上的冰霜刹那消失不见。
“所以在这之前,要一起去更高的地方看看吗?”
一起去更高的地方看看,这几个字反反复复地钻过林
', ' ')('忱的脑海。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被这几个字蛊惑,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个骗局,可是在内心深处,却有欲望在叫嚣:答应她,哪怕有万分之一是真的。
如果他们两个都是关在铁笼里的困兽,那么,他有没有机会得到她的垂青,他有没有资格为她取暖?不去管满世界的冰霜和铁箭,仅仅是取暖而已。他们可不可以在这有限的时间空间里放纵一回,单单做一点令自己高兴的事?
她笑了,眼神比平日更深邃,似乎包含了林忱看不懂的话。
她年轻、鲜活、无所畏惧,又有足以吸引他的特质。
心交出去了也没什么,林忱想。
这一刻,我愿为你臣服。
每日时政
“前国会议员,本届上川区州长候选人韩尚赫已于本日上午进行监察调查。据悉,韩尚赫选举期间涉嫌多项职务违法。上川区竞选委员会及上川区廉政司预成立此次事件特别专案组......”
赵承宰没有食言,韩尚赫不但失去了汇铭资本的支撑,也很快被曝出劣迹押送政治监狱。这样一来,上川州长的选举,就只剩下了林忱和穆子清两人。
在一起去见赵承宰之后,父亲曾找林忱谈过。
“她在算计你。”老人躺在病床上和他说。
老实说,林忱是怕输的,父亲老了,他是家族唯一的支撑。但同时他也觉得累,投入政治角逐并非出自他的本心,他不喜欢厮杀,更不喜欢站在战场的中心。
更何况,现在他的对手是穆子清。
可他怎能贪图安逸,为了一己私欲弃整个家族不顾?就算注定要打一场败仗,他亦应该为家族的利益和荣誉奋战到最后一秒。
林忱想知道穆子清此刻怎么想,会像自己一样纠结吗?
果然没过几天,穆子清来见他了。她去探望林忱的父亲,从特护病房出来后,穆子清小心地关上门。
“要不要出去转转?”语气轻松地问林忱。
天气雾蒙蒙的,还有细密的雨,两人沿着疗养院的湖边走了半圈。穆子清在一把长椅上坐下,她没说话,从随身带的手包里摸出了半盒烟。
“你看,你早就知道我在算计你,所以我做了什么你都不意外。你是不是很想知道,这些天我在想什么?想知道我会不会像你一样纠结?”
林忱听闻愣了一瞬,然后在她划开打火机的时候,伸出手为她挡了下雨丝。
“我不会。”她说。
是预料中的答案。
“即使下一个对手是你,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扣下扳机。”
“我知道。”林忱垂眸。
他清楚,继续竞选,他会输给穆子清。但如果放弃竞选呢?一个政客,如果失去了进入班朗街的机会,他往后的仕途将无任何意义。
林忱眉目沉沉。
穆子清拉过林忱的手,又从手袋里拿出一支口红,将口红底端的暗扣打开,将药片倒在林忱手心。
林忱盯着手心中的药片,瞳孔剧震。如果把这个交给竞选委员会,就是坐实了穆子清服用违禁药物的传闻。那么穆子清就会落得跟她母亲一模一样的结局,此生与班朗街无缘。
她把这个巨大的把柄交给自己,是笃信自己不会出卖她吗?
她的眼睛像在说话:你看,都这时候了,我还要把选择权交给你,我坏不坏?
坏,当然坏,这个赌注,你一早就赢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绝不会践踏你的真心和信任,更绝不会这么狠心地对待你。
片刻,林忱抬手,药片落入水里。
他决定放弃竞选。因为他明白了,这小姑娘从一开始,就藏着更大的野心。
林忱松了一口气,不禁连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下来:“我有些好奇,在病房里你和我父亲说了什么?”
穆子清是去要人的,她向他的父亲承诺,林忱会在班朗街有自己的位置。至于具体位置,穆子清想了想后,认真开口:
“位极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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