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晓笙大吼一声:“瞎喊什么!”她又大声道:“二丫,还不快去把你爷爷盖上。”
路无归说不好庄晓笙是在怕还是在生气,她估计都有。晓笙姐姐生起气来还是挺吓人的,路无归看门口站着的那几个打牌的也不像是要去帮她把她爷爷盖起来,她只好自己小心地靠过去,待看到她爷爷不像是要诈尸,这才把她爷爷又盖上,再把凳子放下来。
庄晓笙长长地松了口气,说:“没事。”
那几个打牌的借口太晚了,要回去睡了,一群大老爷们一起跑了。
他们七个一走,这里就只剩下路无归和庄晓笙,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庄晓笙不停地揉着胳膊,一会儿看着躺在床板上的许道公,一会儿又看看路无归,犹豫地说:“要不,今天晚上就不睡了吧?不过明天还要做法事,你如果不睡觉,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挺得住。”她见到路无归不吱声,又叹了句:“算了,说了你可能也听不明白。困了就去睡。”
路无归说:“我不是傻子,我能听明白。”她顿了一下,又说:“我还知道你是我姐姐,要不然庄富庆也不会每个月都送米过来,还给我零用钱花,还帮着爷爷干活,还总叫我去你们家吃饭,让你给我洗澡穿衣服照顾我。”她说完,看到庄晓笙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又回到灵前的蒲团上坐着。她想了下,于是又回头对庄晓笙说:“晓笙姐姐,你要是害怕的话,晚上去我爷爷房里睡吧。”
庄晓笙的脸色一白,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两个字:“不用。”回到刚才的躺椅上躺着,睁着眼睛熬到天亮。
路无归想着人死后都会回魂回到家里来看一看,她想在她爷爷回魂的时候问一问她爷爷到底是不是很厉害的高人,自己以前发梦梦到的那些是真的还是假的,担心她爷爷回魂的时候她睡着了错过去,就一直不敢睡,瞪大眼睛一直等到天亮鸡鸣,这才挫败地长叹道:“爷爷今晚怎么没回来啊!天都亮了!”有气无力地趴在八仙桌上,嚷:“晓笙姐姐,我要睡会儿。”
庄晓笙的脸色变了变,才说:“二丫,你爷爷已经死了,以后不能再说爷爷回来的话,会把人吓到的。”
路无归趴在桌子上看着庄晓笙,问:“晓笙姐姐,你被吓着了呀?昨晚爷爷没回来的,不过我想着头七这几天他总得有一天回来看看吧。他咽气的时候眼睛都没闭的,还是我给他合上的,这叫死不瞑目对吧?他死不瞑目肯定是心愿没了,心愿没了就还会回来找我。”她看到晓笙姐姐的脸色青青白白的一阵变换,就闭上嘴不再说了。
第3章
天刚朦胧亮,做饭的人就来了,沉寂了一夜的院子才又有了人气。
庄晓笙站在门前,看着朝霞划破黎明的黑暗将曙光洒进院子时竟生出恍如隔世之感,仿佛这院子里的白天和黑夜属于不同的两个世界。她不知道二丫是不是因为所谓的“要等爷爷回来”强撑着的缘故,夜里的二丫格外精神,那双眼睛透亮得格外惹人眼,待鸡鸣声响起,大概是知道这一夜已经等不回爷爷,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待天刚泛亮时,人就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二丫是超生的二胎。
她小的时候,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父母对于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总感到不安,一直想要再生一个。到她九岁那年,她妈妈终于怀上了。那是在计划生育抓得最严的九十年代,家里为了再要一个孩子,她妈躲在家连门都不敢出,连人都不敢见。爷爷过世,家里办丧事,十里八村的亲朋好友、村里的邻居都来了,她妈那八个月大的肚子再也藏不住。等她爷爷的丧事过后,计生办的人上门来了。家里穷,办她爷爷丧事的时候就已经把唯一值钱的猪卖了,还欠了债,到计生办的人上门时,家里已经拿不出一分钱也借不到钱去交那超生罚款。那天她放学回家,看到她爸妈哭着求着,最后她妈被计生办的人强行拖去了镇医院,她爸跪在医院的院子里叩头求他们……
很多人围观。她听到围观的人说,一支比巴掌还长的针从肚子打进胎儿的脑袋里,胎儿就死了,再引产下来——
她站在医院的走廊上,听到她妈在产房里发出嘶心裂肺的大叫声和大哭声,计生办的人走了,镇上唯一的妇产科大夫打开门出来说孩子打了针引产下来没死,还是活的。
她当时还庆幸她的妹妹或弟弟活着生下来了,可又听到围观的人议论说孩子脑袋被打了针,活下来也会成为傻子,还不如死了。
她第一次看到二丫的时候,二丫被她爸的深灰色中山服裹着,露出只有她爸拳头大的脑袋,皱巴巴红通通的,眼睛闭成一条线,看起来格外可怜。
记忆中,二丫的出生没有迎接新生命的喜悦,有的只是她爸的愁苦和她妈的哭泣,笼罩着难以言述的悲伤,以及来自周围的人的同情。
从二丫来到这个世上周围人的议论和同情中,她就已经意识到这个妹妹将来是没有自理能力的,只能靠自己照顾。在二丫出生前,她见过二姨和三姨家的表弟,在二丫几个月大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妹妹和正常的孩子不一样,她不哭不闹成天两眼发直地发呆,无论怎么逗她都没反应,她妈试过让她饿着看她会不会哭,可饿了一整天她都不哭一声。二丫一岁多以后才会挥动胳膊和蹬腿,总是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谁逗她,她都不看人,自顾自地挥着胳膊蹬着腿玩,到三岁的时候还不会走路,连爬都不会,且几乎每隔十天半个月就病一场,有好几次病得都快死了,又活了下来。二丫病得最重的是三岁时的那回,那一次生病几乎要了她的命。
那天是周末,二丫已经连续病了一周,气息都很弱了,到中午的时候就已经没了呼吸。
大概是因为二丫脑子不好,又常年生病,对于她这情况家里人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虽然难受,却没太多伤心,甚至还有一种这即是二丫的解脱、也是家人解脱的心态在。
她唯一的感觉就是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好可怜,痴痴傻傻地活了三岁,没有正式的名字、没有户口,甚至因为是夭折的孩子连口棺材都不能有,也不能下葬,只能按照习俗埋在路边。村里的地都是庄稼地,埋孩子在路边容易犯到村里人的忌讳,只能把二丫往离村里有五六米里的野山坳埋。那是一大片荒地,土质是那种极其不好的沙土,还满是碎石,连花生都种不出来,再加上一直有闹鬼的传闻和有很多不知道多少年的野坟,在六七十年代夭折的孩子都是往那里埋的。
她爸用一件不穿的旧衣服裹了二丫,抱着已经没了呼吸的二丫往野山坳里去,她紧跟在她爸的身后扛着一把锄头,走了大概四十分钟才到野山坳。野山坳被齐腰高的荒草荆棘封得严严实实,零星地长着一些不太高的树,看起来格外的荒凉和死气沉沉。她爸就在野山坳地最外面的路边挖坑。沙石土质,很不好挖,几乎只能用锄头刮着地刨坑,坑挖起来很慢,一米多长的坑,挖了一个多小时才挖了不到一尺深。
她坐在旁边,看着放在路边的二丫,掀开裹着二丫的旧衣服,看到二丫就跟睡着了似的,因为是没了呼吸就抱过来的,又是刚入秋,天还不冷,二丫的身子都还是温的。
这时候不远处的岔路口有个人喊了声,又问在挖什么。她认出那是给村里小学打铃当的许道公。
她爸那时候挖得已经累得直喘大气,就坐在路边歇气,回了句:“我家的二丫没了,我来送送她。”
许道公走了过来,看了他俩一眼,蹲下身子摸了摸二丫的脸,又把手伸进衣服里摸了摸胸口,说:“心窝子还是热的,还有口气儿。”他又说:“这孩子你们养不活,给我抱走吧。”
她爸显得很犹豫,说了句:“这孩子是个傻的。”
许道公说:“我知道。这么着吧,我把孩子抱走,救活了算我的,救不活你再挖坟把她埋了。只是有一点,以后她再不是你们家的人,也不跟你们姓,我给她起一个能压得住她八字命格的名字。”
大概是以前许道公当过道士的原因,又或许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理在,她爸点头同意了。
许道公又摸出一块巴掌大的木头牌子,木头牌子的一面像画符似的画着红色的图案,另一面写着字。许道公说:“你给孩子起一个正式的大名,我把她的大名写进替死牌里,你再把这替死牌埋了,用这替死牌替了这孩子。”
她当时觉得挺封建迷信的,又有一种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理,不想反驳。
她爸想了下,说:“叫庄晓筝吧。”
许道公从兜里摸出一把刻刀,破划二丫的手指,就着二丫的血用刻刀在那写了字的那一面的木头牌子上刻了三个她看不懂的字体,又割了二丫的一小撮头发,再用指甲剪剪下一些手指的指甲,用红布把那一小撮头发、指甲和那木头牌子一起包起来放进坑里,让她爸埋上。
许道公说:“埋了这替死牌,这孩子就过了生死关,她跟你们的亲缘也断了。这事你们别跟人提,就说是把这孩子过继给我当孙女了,往后你们想看她就来看,但不能再认她。”
她爸点了点头,许道公就把二丫抱走了。
她爸坐在路边,一直看着许道公抱着二丫离开,直到许道公都走到没影了她爸才抹了把脸,用锄头把挖出来的那些沙石土填回坑里,又跟她说了句:“你妹妹要是能活下来,以后就过继给了许道公。”
她爸回去以后就跟她妈说,孩子没埋,在路上的时候遇到许道公,许道公说孩子还有一口气,死马当作活马医给抱走了,他已经跟许道公说好了,要是救活了,就过继给许道公当孙女。
她妈听说后就要去许道公家看看,她跟着她妈去了,结果看到许道公家那土墙房的破房门上了把大破锁。
她妈连着去了好几天,许道公家都没有人。
过了好多天,她才听到她父母说许道公回来了,许道公前几天不在家是抱着二丫去县里的大医院给二丫冶病去了,还说二丫当时没死,只是休克。
她父母去看了二丫好多回,还给许道公送米、送菜过去,说是许道公一个孤老头子以前还能靠给村里的小学打铃铛有点收入,去年村里的小学不办了,学生都去镇上念书,许道公种那点菜根本不够过日子。
村里的小学一直有闹鬼的传闻,房子一直空着,没人敢去住。许道公说他以前当个道士,八字重,镇得住地方,就跟村里说想搬到学校的空房子住,村上看他一个孤老头子可怜就同意了。
她再看到二丫的时候,二丫已经和许道公住进了村小,她去的时候看到许道公正把着二丫教二丫走路。
二丫会走路以后,村里又出了二丫梦游的传言,还有人说二丫缺魂撞邪,又有人说是村里的小学闹鬼把二丫迷了。
多年来受的教育让她从来不相信鬼神一说,关于梦游也有科学的解释,包括二丫之后学会说话和走路,她都认为是许道公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教导和训练教出来的,以及随着年龄增长智力也会跟着成长。很多先天脑部发育不好的孩子经过后天培养训练是能够得到很大的改善的。不过,大概是因为二丫梦游加上这地方是盖在以前的道观上,又是扒了许多无主旧坟的基碑当建材的关系,使得这地方和二丫总跟闹鬼的传言扯上关系。
她以前不信鬼信,这次的事却让她心里发瘆。首先是许道公死得离奇,这地方只在野山坳那一带有过黄鼠狼出没,从来没有人见过有狼,没有大型猛兽生存的痕迹和环境;昨晚的气氛确实诡异,她不知道这是否与人的心理暗示有关。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二丫的脑子和心智多少还是有些和常人不一样,不能把二丫当作一个正常人让她来守灵。
“晓笙,你的脖子怎么有条红印子?”
庄晓笙被她妈的叫声惊醒,愕然问:“什么?”
她妈朝右侧脖子一指,说:“这儿,四条清清楚楚的血印子,谁抓的?你是不是跟二丫打架了?”
庄晓笙摸了摸她妈指的位置,想到昨晚她确实感到这里有点火辣辣地疼,她赶紧去二丫的房间找到镜子,四道被指甲挠过的大红印子清楚地映在脖子上,甚至还能看到破皮的痕迹。庄晓笙被这莫名出现的抓痕吓得呼吸一窒,她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挠了!昨晚她就只眯了一个小时,二丫一直没睡,和她寸步不离。庄晓笙几乎是冲到趴在八仙桌上睡得流口水的二丫身旁,翻开二丫的手一看,见到二丫根本没有留指甲,那圆润的指甲根本挠不出这么深的血印子来。
第4章
路无归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晓笙姐姐在叫她回屋里睡,还有人一直推她。她困得慌,一动都不想动,可晓笙姐姐一直催她,她就只好起身,连眼睛都懒得睁,闭着眼睛熟门熟路地进了卧室,往床上一躺,被子一拉,舒舒服服地躺平了睡。她刚要睡着,庄晓笙又过来叫她吃完早饭再睡,路无归困得不行,不想理庄晓笙,装睡着了没听完,还是庄富庆的老婆人好,过来小声说了句:“你让二丫好好睡一会儿,等应大爷过来就又要做道场,她就睡不成了。”她在心里悄悄地对庄富庆的老婆竖了下大拇指,然后又有庄晓笙坐到她床边脱鞋子上床跟她挤到一块儿的动静传来,还把她往里推了推,让她往里面睡一些。
路无归很听话地一个翻滚到床的最里面贴着床沿,给庄晓笙让位置。
庄晓笙低低地道了句:“睡吧。”拉过被子,给路无归盖上躺在路无归的身旁睡着了。
路无归睡得不太沉,实在是外面太吵,人来人往的还大声说话,那些动静全响在耳边。她这地儿之前多清静啊,除了庄富庆两口子隔三岔五地过来帮她和爷爷干活外,就只有点蚊子蛇啊什么的。唔,她小的时候晓笙姐姐周末回家还来教她认字念书,上了大学后,寒暑假回来每天都带着什么语文、数学来教她,教的都跟爷爷教的不一样。语文的写法几乎所有的字都不一样,爷爷教的字、数术什么的,晓笙姐姐都看不懂,以为她是乱写乱画一起,不过看在晓笙姐姐好性子地哄她读书的份上,她就不笑话晓笙姐姐了。不过晓笙姐姐这会儿好讨厌啊,明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还非要躺在她旁边跟她挤,刚才不小心摸到她的手以后还摸了摸她的手,然后用被子把她捂得只剩下脖子以上露在外面,还隔着被子把她抱在怀里,活像她在这中秋刚过的天气快被冻死了似的。她扭了几下,想把晓笙姐姐这个大火炉给推开,晓笙姐姐用那低软的调子轻轻哄她:“乖乖睡,你的手冰凉,我给你捂捂。”她悄悄地在被子里摸摸自己的手,不凉啊!她困,看在晓笙姐姐哄她的份上,热点就热点吧。
迷迷糊糊中大概睡了三四个小时,路无归忽然被做法事的叮叮当当声给闹得打了个激灵地坐了起来,这时候庄富庆的老婆也推门进来,喊她:“二丫,起来了,应大爷开始做法事了。哎,你干什么呢?”
路无归扭头看看庄富庆的老婆,再回头看看自己听到这动静下意识地掐了个手诀摆了个造型!呃,都怪发太多噩梦!不过,她看自己这手势就知道刚才做法事的阴阳先生肯定摇招魂铃了。她抹了把头上的大汗,爬下床刚要去抓梳头就又被庄富庆的老婆拦住,告诉她:“不能梳头。”又念:“不能洗脸,不能洗头,不能洗澡,不能吃肉……”她想到阴阳先生给爷爷算的下葬时间是一周后,她在爷爷下葬前的这一周都不能洗漱吃肉,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知道爷爷的生辰八字,也知道爷爷死的时辰,她索性自己算了下,这一算,顿时不乐意了。屁!明天就能埋!她跑到灵堂就看到一个那七十多岁却老得跟她爷爷差不多的阴阳先生正领着两个徒弟绕着已经装进棺材中的爷爷做法事,那阴阳先生看到她过来,嘴里继续念叨着渡魂经,只朝她指了指,示意她跪在灵前。她张嘴刚要说“我算到明天能下葬”,就听到老阴阳先生喊:“跪——”,然后被庄富庆的老婆连拉带按地按在蒲团上跪了下去。
“叩——”
“起——”
“跪——”
路无归觉得自己在在这跪、叩、起中被折磨完了。
等做完法事,路无归就去找晓笙姐姐求安慰,结果一回头看就看到阴阳先生对晓笙姐姐招了招手,把晓笙姐姐领到她的房里。她跟过去,就听到阴阳先生问晓笙姐姐:“你昨晚是不是撞到什么了?”又见阴阳先生朝她看过来,还冲她招了招手,问:“昨晚是不是闹过什么?”
路无归觉得昨晚的事挺像发梦的事,鬼鬼怪怪的,她要是说出来八成又会被当成傻子,于是没吱声。
阴阳先生朝庄晓笙的脖子一指,说:“你仔细看看她的脖子。”
路无归朝庄晓笙的脖子看了眼,顿时看到庄晓笙昨晚被挠的那一片地方全红了,得有半个巴掌大。她到庄晓笙跟前凑近仔细一看,见到庄晓笙被挠的地方隐隐发黑。她又听到阴阳先生说:“得知道她是被什么挠了才好对症下药。昨晚有什么东西来过?”便说道:“来了个老太婆。”
“长什么样?”
路无归脱口说:“像黄鼠狼。”她又补充句:“哦,还有只黑猫。”
阴阳先生“咝”了声,又问:“她来做什么?说了些什么?”
路无归说:“要爷爷房里的东西。还让我都搬给她,她自己挑。”
庄晓笙瞪大眼睛问:“我怎么不知道?”
路无归说:“你睡得跟猪一样,被掐住脖子都没醒。”
阴阳先生不再说什么,转身出去,用碗装了水,再化了道符水递给庄晓笙,让庄晓笙喝了。
庄晓笙端着碗,看着碗里还有灰烬的符水,不知道是喝还是不喝。不喝吧,确实好像挺邪性的,喝吧,这好像又没科学道理。她看见路无归瞪大眼睛满脸惊奇地盯着碗里的符水,一咬牙,一口气把这符水喝了一半,再要把碗搁下,就听到阴阳先生说:“喝完。”庄晓笙忍了忍,一口气全干了。
路无归看到旁边一个胖呼呼的有点眼熟但她不怎么认识的大婶大叫一声:“哎呀,庄大妹,你中邪了啊!你们家真的闹鬼啊!哎哟,那晚饭得早点吃,得在天黑前回去……”她那嗓门特别大,巴拉巴拉地引了好多大妈大婶过来。路无归觉得雷公嗓子说得就是她,她觉得晓笙姐姐应该是深有同感,因为她看到晓笙姐姐的脸都绿了。
因为胖大婶的那一通嚷嚷,路无归听到她家院子里到处都在谈她家闹鬼,还越说越有劲,一个个好像亲眼见到她家一到晚上房梁上就吊着人晃来晃去的,说得屋前屋后跟鬼窟似的,连野山坳闹鬼的事都说成了是她家的事。她家有吊死鬼?路无归下意识地朝房梁上望去,心说:“不是听说在房梁上吊死人的地方会砍上吊梁印么?我家又没有吊死过人,怎么会有鬼呢?”她正在疑惑中,就又听到旁边有大婶小声说:“快看快看,那二傻子正在抬头看房梁,听说她魂不全,看得到鬼,我看她就正在看鬼呢。”
“我听说她魂不全还特别容易被鬼附身。哎,就是上回,我那隔壁家的那家,吴婆婆,你知道的吧,她的那坟头不是坟漏水吗?就附过她的身找到老吴家,我那天早上起来喂鸡就看到这二傻子睡在老吴家的门口,第二天老吴不就带着人上山修坟去了吗?”
“哎,对对对对对,李四娃家的虎子在山上的蓄水坑里溺死了,好几天没找到人……”
“哎,别说了,富庆来了……”
路无归忽然感觉到她晓笙姐姐捏了捏她的手,不解地扭头看向晓笙姐姐,就见晓笙姐姐轻声对她说:“等你爷爷下葬后,你跟我去城里吧。”她顿时喜出望外地叫道:“是不是坐飞机?”
庄晓笙点头,说:“你要是愿意,我一会儿跟爸妈说了,就给你订机票。哦,对了,你爷爷有给你办身份证吗?”
路无归说:“办了。”
庄晓笙说:“那你一会儿把身份证给我。”
路无归想到要坐飞机开心坏了,一刻都等不了,马上就跑回房里从柜子里翻出晓笙姐姐给她买的背包,从里面找到自己的身份证给晓笙姐姐。
午饭过后,路无归趴在八仙桌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放在那的登记送礼清单的小本子,时不时地瞅一眼香炉,看有没有烧完要补上什么的。庄晓笙和庄富庆的老婆在外面忙着把那些人吃过饭后弄乱的桌子摆放整齐,还要把扔得满地的骨头纸巾等垃圾扫干清。院子里离灵堂就这么点距离,庄晓笙和庄富庆老婆的小声谈话全传进了路无归的耳里。
路无归听到庄富庆的老婆问庄晓笙有没有交男朋友啊,工作顺心不顺心啊,又让庄晓笙要多攒钱,别总寄钱回家,说:“现在二丫身体好了,不生病了,只是吃点饭买几件衣服,一年到头花不了两个钱。你将来要在大城市安家,我听说大城市买房贵,你给自己多攒攒,家里帮不上你什么忙,还得靠你自己。将来等我们老了干不动了,二丫还得让你来照顾,那时候少不了你花钱的地方。趁着我和你爸还能再干活,家里现在没负担,你把钱都存起来……”
路无归听着庄富庆老婆的念叨,她觉得庄富庆的老婆比念经还有得一拼。
“妈,我给二丫订了机票,想带二丫一起走。”
“什么?你给二丫订机票做什么?你带她去干嘛?城里的开销那么大,再让人知道你有二丫这么一个妹妹跟着你生活,你还要不要找男朋友嫁人了。”
“当初过继二丫的时候,说好了她不能再跟你们一起住的,现在许爷爷过世了,二丫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人照顾,她有梦游症,晚上睡觉离不得人。”
“那把她接回家去。”
“爸是深信我们家养不活二丫,不会同意的。有些事虽说是迷信,宁有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现在医学那么发达,我想带二丫去医院做下检查,看能能治好她的梦游症。”
“梦游症能治?”
“据说梦游症是跟神经过于活跃有关,在人睡着后,中枢神经还处在兴奋状态并没有休息,所以才会发生梦游,吃点抑制神经细胞活跃的药应该会有些效果。我不是学医的,这方面不是很清楚,带她去医院看看总是没错的,也许能治好呢?二丫的智力虽然低下了点,但不是没有自理能力、不是学不会东西,她现在已经成年了,我想带她出去给她找一份她能干的简单点的工作,让她自己也有一份谋生本事。”庄晓笙顿了一下,又说:“不是说我不养她,只是人有旦夕祸福,万一有点什么事,她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不是吗?”
路无归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庄富庆的老婆叹了口气,说:“你是重点大学毕业的文化人,你有见识,这事你爸同意我就没意见。”
路无归心说:“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呢?”她乐吱吱地在心里想,这回肯定能和晓笙姐姐去大城市,看好几十层高的大楼房,还能坐飞机飞到云里面去。她心里正美着,看到有一个大婶端着菜盆子路过,看了她一眼,然后厨房就传来那大婶跟人嘀咕的声音:“可真是个傻的,养了她十几年的爷爷死了,还能笑得出来。”
“庄富庆家这次给许道公办丧事得花好几万吧?我听说修的坟里面都是砌了瓷砖的。这许道公可真会算数,把庄富庆这傻女儿接过来,就有了庄富庆这一家子给他养老送终还大办丧事,听说要做七天法事呢,应大爷算的。本来明天就可以埋的,但应大爷算出来说明天埋亏子孙,庄富庆就死活不同意了,你说这二丫又不是许道公的后人,许道公没儿没女的,怕个屁的亏后人啊。这多办几天,就得多花好多钱啊。”
“花钱怕什么,他们家现在有钱。庄富庆的大女儿可是重点大学出来的,听说是在大公司上班,都当经理了,能干,能挣,一个月的工资有一万多呢,还不算年终奖。”
“真的啊!哎哟!这重点大学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唉!我听说许道公以前是道士,懂看风水,庄富庆呐,把二丫给了许道公,是为了让许道公给他们家看风水。庄富庆让许道公给他们看了块好地,偷偷地把他们的先人给埋了过去,要不然,庄富庆的大女儿怎么读书能这么厉害,毕业还能找到好工作?你看许二妹家里,她那儿子同样是大学出来,听说上个月还让许二妹给他寄钱去呢,说挣的钱不够花。这嫁出去的女儿啊,可得不到迁到好地方的祖坟庇佑。”
“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你看看庄富庆家以前多穷,要不然,二丫也不会傻成这样。再看看他们家现在,他们家晓笙多有出息,念大学的时候就能拿奖学金,到现在村里他们这一辈的,谁有她厉害、挣得多。”
“哎呀——好大一条蛇!”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叫声从柴房传出。
路无归被这突然响起的大叫声惊了一跳,她探身朝厨房方向看去,就见那些手里还拿着菜刀的帮厨大婶们一窝蜂地涌向柴房,然后她就听到一声又一声的惊叫:“我的妈哟,好大的蛇啊!”
“妈崽崽啊,这蛇的脑袋上还有角。”
“哎妈啊,这蛇的脑壳上长疱了啊。”
“老财,老财,快来,好大的蛇!”
“哎呀哎呀,上房梁了。”
“是不是压梁蛇?好大啊!”
路无归跑到堆柴的那间教室,从那几个大喊大叫的大婶们中间挤进去,一眼看到一条白色的大蛇攀上了横梁。那蛇长得比她的胳膊还粗,仅从房梁上垂下来的尾巴就有一米多长,如果算上身子,路无归估计至少得有三米。那蛇从房梁上抬起脖子正对着大门方向吐着蛇信,因为它是正面对着人的,路无归清楚地看到它的脑门子顶上还支起一截特别像角的东西,特显眼。路无归心想:“这是长疱了还是长角了啊?蛇有角?”
一个腰圆膀粗的大块头把路无归挤到了门旁边,那人大叫一声:“我日!这么大家蛇”他又扯开嗓子吼:“赵老五,赵老五,快来,好大的一条白蛇,好像是白化的变种蛇,抓了至少得卖好几万。快拿梯子过来!”
忽然,路无归看到那大白蛇的眼睛一立,她不知道是她眼花还是那蛇的眼睛里真有绿光闪了一下,跟着就看到白光一闪,那大白蛇竟然像飞一样从房梁上蹿下来给了大块头一口,大块头“啊”地叫了声,手捂住了脖子。
那蛇一扭头就钻到柴堆里去了。
又在一片“妈呀,哎呀”的叫喊声中,大块头摔倒在地上痛得嗷嗷大叫。
一个女人扑倒在大块头身边大喊着:“老财”慌得手脚无措。
“这蛇有毒。”一个女人喊了声,原本挤在柴房门口的人全部一下子都跑出了柴房。
那蹲在老财身边的人大喊:“快帮忙叫个车帮忙送去医院……我家老财啊……”
庄富庆的老婆见到后,大喊:“还不快帮忙,先送医院。富庆喊来送东西的车还在外面,司机就在打牌还没走,快抬上车送去医院。王师傅,王师傅……”
在院子里打牌和厨房做饭的大厨都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大块头往外抬。
那叫“老财”的女人一把拉住庄富庆的老婆的手,说:“蔡芬啊,我家老财可是在你们家被咬的,你可得跟我们去医院呐。”硬拉着庄富庆的老婆一起上车。庄富庆的老婆挣扎不开,只得扬起嗓子喊:“晓笙,看着二丫,她不懂事,别让她去柴房!哎哟,这什么事啊!”
第5章
“那蛇好毒啊,老财刚被咬就站不起来了。”
“还有角,怕不是要化蛟哦!”
“太吓人了,一下子就蹿下来了,我们都没看清楚它就把老财咬了。”
“幸好我站得靠外面,阿咪陀佛,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啊。”
“谁料得到它会突然从房梁上蹿下来啊,隔了好几米。”
“这地方以前是个道观,该不会是以前镇压过什么东西跑出来了哇,那蛇都没有见过,从来没听说过蛇长角。”
“像不像白娘子。”
……
路无归听见院子里议论纷纷跟炸了窝似的,这些人一个个既兴奋又害怕,还不停地说。站在她旁边低头翻手机的晓笙姐姐把手机递到她面前,说:“二丫,你看看你见到的那些蛇像不像这蝰蛇?”
路无归定睛一看,只见手机上显示的那图呈黄黑状花纹,眼睛上方各有一只角,她说:“角像,不过那白蛇的角长在头顶上,不长在眼睛上面,颜色也不一样。”
庄晓笙问:“确定是这样的角?”
路无归又定睛看了看,说:“确定。”
屋外有人听到她俩的对话,又扯开嗓子问:“晓笙知道是什么蛇?”
路无归也好奇地看向庄晓笙。
庄晓笙把手机上的图片递给那些看到过蛇的人看,说:“你们看看是不是这样的蛇?”
看过图片的人都表示角像,颜色不对,角长的位置也不对,只有人说隔得远看不准确。
有大婶接连问:“晓笙,这是什么蛇?”
庄晓笙对那大婶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赶紧拨出一个电话,很快,电话那边通了,她说道:“妈,你听我说,现在立即包辆车把人往省医院送,对,省医院,省里的人民医院。联系120我怕赶不及,你包辆车尽快送过去。镇医院要去一趟,做个急救就走,我估计镇上是没有蝰蛇的抗毒血清……”“老财啊——”她的话没说完,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嘶心裂肺的大叫,她愣了下,听到那边传来的哭嚎声,默默地挂了电话。
路无归瞪大眼睛看着默然的庄晓笙,问:“老财死了啊?”
听到死人了,院子里的那群说个不停的女人都吓得不行,唯恐那蛇再钻出来把她们给咬了,个个满脸惊惶地走了。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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