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的问题仿佛卷夹在狂风中的树叶一般劈头盖脸地向蔺宋文飘来，他却怔愣地站在其中，迟钝得像脑子生锈了一般一个也理不清楚。
直到透过人群，不远处的秦豫温向他投来目光。
他与那双仿佛含着几分怜悯的眼睛对视，对方最后说的那句话顺着视线蓦然涌入脑海，蔺宋文终于成功找回理智。
秦豫温说裴峙耍了他。
这不可能。
蔺宋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裴峙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而且如果方敏恩不给裴峙打电话，他们现在甚至都已经在机场了。
这绝不可能。
不想再被一些不知所谓的情绪困扰，蔺宋文直接探手，重新将手机从口袋中掏出来。
屏幕解锁，页面停留在通讯录，置顶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上便蓦地跃入视线范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十一个数字，脸上的神色透露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迟疑和莫名恐惧。
胸膛里的心脏开始逐渐变得活跃。
犹豫许久，蔺宋文终于落下指腹。
电话被拨通。
他按开扬声器，还不等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电话那端传来的的冷漠电子音便不打一声招呼地闯入耳膜。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手机的声音不算小，已经回过头去的秦豫温闻声又转头向他投来目光。
蔺宋文站在不远处，握着手机，听着手机里已经从中文过渡到英文的冷漠声音，无言地与秦豫温对视着。
那张总显露出天之骄子的傲气的脸上再没有刚才的半分气势，他望向秦豫温的目光里是全然的茫然。
蔺宋文想不通裴峙的电话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关机，又或者说，他不相信裴峙在骗他，敢骗他。
声音消失，电话被自动挂断，秦豫温看着蔺宋文重新低垂下目光。
他知道蔺宋文要做什么。
但他也同样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果然，片刻的安静后，冷漠的电子音再一次响起。
然后是一次，两次，三次。
随着那没有丝毫语气起伏的声音在屋子里不停地响起，所有人都察觉到了空气中的气氛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医生们虽然是秦家的人，但也认识自家老板的这几个好友，手下利落地处理伤口间眼神还不忘隐晦地交流一下，好奇这平素关系好的几人间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不敢问，于是直到伤口处理好了，猜测也仍然只是猜测。
秦豫温一边脱下外套盖住已经在麻药的效果下彻底晕了过去的方敏恩那狼藉一片的手臂一边吩咐他们赶紧把人带回医院手术，路上更务必要记得以他的名义联系血库那边，让他们备好足量的血袋送到医院。
医生们也知道虽然他们已经对伤口做了紧急处理，但处理前的出血量对于病人来说已经有了休克的风险，确实不能再拖。
几人便恭敬地应声，抱起方敏恩便往外走去。
他们与蔺宋文擦肩而过，其中一个医生偷偷瞥眼。
他看见男人低垂着脑袋，落在手机边缘的指腹已经用力到泛白。
他看着那点冷色，莫名觉得心下一惊，便立马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只脚步匆匆地跟着众人一起飞快地离去了。
“他手机关机了，对吗？”
听见声音，蔺宋文迟钝地缓缓抬头。
秦豫温不知何时站到了他面前。
“……蔺四。”
好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争吵中抽身，褪去厉色重新变得温和的表情里怜悯已经快要藏不住了。
“早上敏恩接到电话的时候我也在，虽然电话内容我没有听见，但他没有撒谎，确实是裴峙先打给他的。”
“……你想说什么。”
嘶哑的话语声从喉咙里挤出，蔺宋文明明在看着秦豫温，眼前却逐渐泛起暗色，像是他面前这座巨大深渊的倒影。
秦豫温收回手，沉默地注视着他。
相距不过咫尺的距离，他把蔺宋文眼底的警惕抗拒，身体的紧绷僵硬，全部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也把蔺宋文此刻内心的想法看得清清楚楚。
他仍然在逃避那个他自己早已猜到的事情，仍然试图在真相面前负隅顽抗。
“蔺四。”
秦豫温心里不忍，面上却只能做这个坏人。
“除非道德败坏，没有一点尊严，否则没有人会愿意让自己在别人的婚姻里占有一席之地。”
勉强维持的冷静被这句话彻底撕碎，蔺宋文再无法保持镇定。他紧紧握着手机，垂落在身侧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
“虽然我不知道裴峙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情来骗你，但我知道，每个人做任何事情都一定有他的目的。”
“你带着枪来这里是为了给裴峙报仇，那裴峙用这种事情骗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句话恍如一道利箭，猝地穿过了蔺宋文的脑子，将那些一直纠缠着他思绪的杂乱想法全部破开。
只剩下一个不敢置信的想法。
他几乎是胡乱地按动着手机旁侧的开机按键，屏幕亮起，目光立马跟上。
“11：58”
时间映入眼帘的这一刻，蔺宋文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在这一瞬间猝地停止了。
电话，欺骗，生病，关机。
每一件事情都在这一瞬间串联在了一起，它指引着蔺宋文，拨开层层的迷雾，探知到精心设置的陷阱背后裴峙真正的目的。
他想走！
他骗自己来找方敏恩，骗管家去医院，都是因为他想走！
他或许早就知道了自己要结婚，但他不说，不问，只在他面前讨好卖乖，让自己放松警惕。因为他早就计划好了，只要等到这一天，这个机会到来，他便可以踏上这趟离开的飞机，毫不留情地抛下一切，也抛下他！
想到这里，蔺宋文再无法继续，他猛地伸手握住秦豫温的手臂，表情在瞬间变得无比狰狞。
睁圆的眼睛，眼球上的红血丝，额角暴起的青筋和用力到发抖的手掌，这一切都让蔺宋文的样子变得恐怖起来。
不敢置信的暴怒和难以言说的恐惧在这一刻彻底席卷了这个男人。
他用几乎要让手掌都抽筋的力道紧紧握住好友的手臂，在对方猝然变幻的目光里嘶哑着嗓子，厉声道：“中午十二点半的飞机，他骗了我！他要走，要抛弃我！”
听明白蔺宋文话语意思的瞬间，秦豫温的脸色同样变得难看起来。
他不敢相信，居然真的有人敢这样耍他们。
“你马上给林陆打电话。”
他看着蔺宋文，蔺宋文也看着他。
两个人的目光都是一模一样的阴沉压抑，就如同昨夜那场不休的夜雨。
“我开车，我们马上去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