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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着张开眼睛,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我飘浮在空中,能看见自己的尸体与内弗尔卡拉相拥着。我看见了我自己──原来,我已经死了。
『你要带我回去冥界吗?』
能再次见到欧西里斯,让我感觉很欣慰;不知怎地,我总觉得再也见不到欧西里斯了,这让我很慌张,有种失去唯一的救命稻草的感觉。
我想搭住欧西里斯的手,却发现不论如何都摸不着祂。
欧西里斯泛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对着我摇摇头,「瓦提耶,诅咒已经解除了。你已经是凡人了。」
『什么时候解开的?诅咒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我不懂。』我问祂。
「只要你由内而外、永永远远地属于内弗尔卡拉,身上的诅咒就会破除。」
祂灿金色的瞳子直勾勾地看着我,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在灵魂剩馀的最后一点能量用尽之前,爱上了内弗尔卡拉;你救了你自己,也救了你的爱人。
「如若不是,你就会在这一次死后,永远消失在黑暗与虚无里──你的爱人亦如是。」
「那个神无法得到你与内弗尔卡拉的灵魂,便只能拿萨胡拉的来代替。所以,你们安全了。」欧西里斯解释道。
『这不是一件好事吗?我大哥他罪有应得,我和内弗尔都不必再受折磨了……可是为什么祢的表情,看起来这么悲伤又寂寞呢?』我想抚上欧西里斯的脸,可是没办法,我的手穿过了祂,就好像我们分属在两个次元。
这是第一次,我确实地感觉到自己与欧西里斯之间的距离。
「我也知道这是件好事,可我总有些捨不得。这就是像我们这种曾经身为人类的神,所具备的不完美之处;我们还保有些许的『人性』。」
欧西里斯一隻手握着赛汉姆权杖,另一隻手拿着连枷,他用连枷向空中击打,霎时间,无数灿烂的星点飞跃而出,祂破开了一道充满虹光的绚丽通道。
「瓦提耶,属于你的人生开始了。
「你不会再被邪神玩弄于股掌心;不会再有人想控制你、掌握你的生死,你也不再需要向我告解,倚赖我的力量。」祂缓缓地说道,儘管声调不变,神情却愈发哀戚。
我知道祂想对我说什么。我告诉祂:『我想和你一起去冥界,我想见芭丝特、奈芙蒂丝还有哈索尔,我想再看一次冥河……我们再一起坐一次冥船好不好?我想躺在祢的腿上睡觉。』
欧西里斯摇头,「对不起,我不可以答应你。」
那一声淡而真切的「对不起」,简直使我肝胆俱裂。
「求求你……不要亲手把我从祢的身边推开!」我衝着祂叫道。
欧西里斯只是看着我,我能感受到祂的寂寞,可是祂没有说话。
我望着祂,『我需要做什么事才能再次和祢在一起?多久我都愿意等。』
欧西里斯沉吟了良久,终于说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懂得体谅人……就像你的第一世。」
这一刻,我所失去的最后一段回忆,倏然回到我的脑海里。
当时,我作为质子,被交换到巴比伦尼亚。
那里的国王帕拉萨尔在见到我以后,第一晚就将我召进他的寝宫。在他掀开我的衣服之后,我看见他那贪婪的视线,我知道他要做什么。我拔出他的腰刀,刺伤他,而后逃了出来──这是我后来受罚,成为庙妓的原因。
我隐瞒自己的身份,连夜出宫,身无长物。
天边星河灿烂,我独自离开繁华的都城,一路逃避着王宫的追兵。鑽出狗洞以后,我跪在荒凉的沙漠中嚎啕大哭,却只是令缺水的身体更为乾燥。
我累坏了,自埃及来到巴比伦,再逃出巴比伦,这段旅程使我痛苦不已。我撑不下去了。
我听着哭声被热风带走,消逝在无垠的死寂荒漠中,感受沙漠夜晚的寒冷,我不由得悲从中来──莫名其妙失去身为祭司的资格,被带到巴比伦尼亚,而国王对待我,就像是在对待一个他掌控着生杀大权的男奴。
曾经对我最好的内弗尔卡拉,并没有来救我;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现在的我已经知道这全是误会,他不是不来救我,而是被困在王宫中出不来。我们当时年纪都还小,各有各的无力之处。
但是那时的我,把内弗尔卡拉当成全世界。我曾以为,只要我继续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他就会给我一切我想要的东西……
遭受背叛,心如死灰的我,顿时没了生的动力。
「你还好吗?」这时,有个棕黑色头发的小孩子出现在我面前,我完全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更没察觉到这里在宵禁时间以后,根本不应该有活人。
那小子有一双浅浅琥珀色的眼睛,在黑夜里就像是金子一样地发着光。他柔软而稚嫩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把我从沙子里头扶了起来,「你饿了,对吧?」
我对着他点了头。
他解开身上的皮囊,递给我,「这是水,你放心吧,没掺毒。」或许是我对着他露出恐惧的神情
', ' ')(',于是他仰头喝了一口,当着我的面吞了下去。
见状,我立刻抢过那个皮囊。我没顾及他是否也需要喝水,只是一鼓作气地把里头的水全部喝完。至此,我才意识到自己其实还不想死,而我的身体也早已濒临极限;若不是这孩子现身得及时,我将会成为沙漠中无数的白骨之一,我的尸身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
「我知道没有人接纳你的感觉。很久以前,我弟弟也曾经这么对我。祂使我的家人都不待见我,把我赶了出去……
「我没地方好去,只好在一个什么人都没有的地方待了下来。很寂寞,孤零零的,我讨厌那种感觉,却只能这么独自一个人,在那里待了很久、很久。」
那孩子牵着我的手,带我一步步远离沙漠。
我们来到一座看上去极为贫困又寒磣的小镇。那里没有守卫、没有大门,自然也就没有宵禁,镇上却连一个路人也没有,街上不见灯光,屋子里也无人点灯,看起来不像是有人居住。
这是一座死城,是从前的我绝不肯踏足的,却是那时的我最求之不得的救命场所。
「这里是我的家。」他领着我进入一座破落的小庙──供奉死神内尔加勒的庙。
在西亚,内尔加勒象徵着疾病、瘟疫、战争与贫穷,因此向来是不被人欢迎与待见的神明。如果这是一间祭拜恩基、马杜克或是伊南娜的庙,这里也就不会是一座死城了。
他自供奉着内尔加勒像的法柜里,拿出一盆饼,「这是我的珍藏,吃吧。」
当下我也没管那饼到底放了多久,只觉得当碗递到我的面前时,饼上的香油味特别的馋人。我确实是饿了,这孩子给我的一切东西都如此地及时,它们或许看上去很稀松平常,可缺了任何一样,我都会死。他真是我的及时雨。
当晚,我宿在庙里,小孩子与我相对而眠。
寂静的月光穿入泥砖糊成的窗牖。我睡在铺着破布的地上,问他:「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有什么目的。」
他睡着的地方连破布都没有。他对着我笑道:「对你这样的人,我能有什么目的嘛!不就是因为你在心里面求救,我才来的吗?照顾像你这么麻烦的人类,就是我一直以来的职责啊。」
……
我的思绪回到如今,这才发现,那个小孩的长相与欧西里斯来人间见我那时,容貌如出一辙。
内尔加勒是冥神,欧西里斯也是冥神,也就是说,苏美尔、巴比伦与亚述共同祭祀的内尔加勒,其实就是欧西里斯。名字虽然在各地区不一样,可这几个地方拜的神是同一个。
内尔加勒庙就是欧西里斯的家,而我与祂,早从我们第一世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要不是祂让我感觉到人性的温暖、给了我安心的感觉,对我伸出援手,还没等到回国见内弗尔卡拉,我就已经死在沙漠里了。
祂救了我……而且祂救了我很多次,非常多次。
『我怎么、怎么会忘了你……』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就连这么重要的事,我都会忘记呢?』
或许是出于无奈,欧西里斯在苦笑,「没有关係,我不介意你记不记得我。因为每一次来见你,都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祂终于对我伸出手,祂想抹我脸上的泪水,可祂无法碰触我,这使祂露出洩气的表情。
我赶忙把自己的眼泪鼻涕用手抹了抹。我不想看到祂对我露出这样的神情。我不想祂因为我的事情而难过。我想祂永远都开开心心地和我聊天、对着我讲垃圾话还有眾神的八卦。
祂不要我的回报,祂对我永远都如此地无私;身为一介凡人,我却总是无止尽地向祂索求,这让我感觉特别惭愧。
在我怨叹自己的命运,怪罪诅咒使我痛苦之时,我从没想过,欧西里斯祂始终在等我、陪我、迎接我、帮助我,祂……就是我的力量。
我绝非单靠我一个人的力量,破除了邪神阿佩普的诅咒;如若欧西里斯在这段期间没有扶持我,我早就葬身在无穷尽的黑暗中,永世不得救赎。
儘管如此,我却还是无法忍住自私──我就是想要欧西里斯。我要祂和我在一起。
「次元通道快关上了,你该出发了。」欧西里斯对着我吹了一口气。一阵好闻的兰麝香气袭面而来,我的灵魂自原地飘起,即将被吸入通道中。
我对着他摇头。我不要走,我不要!
欧西里斯站在通道前看着我,「等你寿终正寝之后,我再来接你,让你永远住在冥界。答应我,好吗?」祂对着我,伸出祂的小指头。
儘管我明白,我很可能碰不到祂,却还是对着祂,同样地伸出我的小指头。我想勾住祂的手,「好,我答应你!就这么说定了,这一次祢不可以骗我,绝对不可以!」
这一刻,我们两个的手指勾上了。一股触电般的麻痒感,自小指头处袭来。而我透过与祂的联系,自脑海里,听见祂的心声:
──瓦提耶,其实我一直都捨不得离开你。
──下一次,我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你走。
', ' ')('──我会永远待在你身边。
我的身体已经有一半没入次元通道中。
随着入口越变越小,欧西里斯在我的视线里也逐渐消失。
祂松开了我的手,就在这一瞬间,通道关上了。我堕入无边无际的空间里,欧西里斯自此离开了我。
……而我儘管想着祂,念着祂,却再也没有见过祂。
一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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