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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雅志的交谈持续了很久,他们年龄相仿,在一起没有礼节的隔阂,因此两个人都进行了许多大胆的猜测。
他们得出了几个初步的结论。第一,这几位受害者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第二,连环杀人犯很有可能经常在中心城区、东城区和西城区之间来往。第三,纵火案与连环杀人案之间有某种非常隐秘的关系。有可能三年前发生在西城区的纵火案刺激到了连环杀人犯开始作案。
所以他们也进行了分头行动。雅志回中心城区调查三年前的那起杀人案,小望则去调查三年前的人为纵火案。如果能从中找到联系,就会离这两个凶手更近一步。
小望刚回到警局,就接到了法医打来的电话。
“上次你让我做的那个DNA检测结果出来了。确认这两个人有血缘关系,很有可能是直系亲属。”
小望突然愣住了。
阿葵发现于连有一些不正常。
最近的几天,于连总是在晚上突然悄无声息地醒来。当他从某种不安的直觉中醒来并且睁开眼睛时,总是能偶发现于连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死死地盯着他看。于连的五官在黑夜里看不清楚,只有她的头发垂下来形成一片比夜晚更黑的阴影,每回他都被这样的情景吓出一身冷汗。然而当他询问她怎么了的时候,于连却什么都不说。她的眼睛与黑夜融合得十分良好,只剩下眼白还在反光,阿葵根本无法知道她在看向哪里。
他心里还是时不时回响着于连的那句话:“我死也不想当谁的母亲。”
他不在乎于连能不能怀孕,又会不会有孩子,只是他从她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憎恨。她在憎恨谁?她在恨自己的母亲吗?还是只是憎恨“母亲”这个身份?
于连不正常的地方越来越多。她会在做一件事的途中突然静止不动很久,也不会搭理他的问题。在吃饭的时候,她拿着筷子的手会突然在半空中静止,她整个人就会陷入到一种他无论如何也走不进去的状态之中。那个时候的她像是一座雕像。现在她也不会拉着他和他做爱了,她似乎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只能像个僵尸一般死死睁着眼睛,却不知道看往何处。她写字的时候手指会不停地颤抖,导致写出来的字都是歪歪扭扭的,无法辨认。她会长时间地盯着笔尖看,仿佛巴不得那根笔尖会刺进她的眼睛里。她吃饭的时候嘴巴张不开,食物塞不进口腔中,只能在她嘴唇上碰几下就掉落在餐桌和地上。她整个人迅速地干瘪了下去。她的嘴唇变得干燥苍白、她的手指显露出清晰的骨骼形状,她的眼窝开始向内凹陷进去,而她的眼窝让阿葵想起了那个男人。
于连消瘦之后出现的眼窝和那个男人几乎一模一样。形状是前宽后窄的半圆,双眼皮被凹陷进去的皮肤拉得很紧,垂眼时深刻得仿佛是用刀子故意刻出来的。阿葵看着于连的脸,翻来覆去地看,上下左右看了个遍。他不得不承认,于连和那个男人越看越像。他们都有清晰的眉形,只是于连的曲折一些,那个男人的笔直一些。他们的鼻子几乎一模一样。他们的眼睛和嘴巴是对称的两种风格。于连的眼睛总是带着寒冷,嘴唇的形状却美艳动人。那个男人则相反。他的眼睛里含有一种顶级的少见的清纯的妩媚,而略薄的双唇却紧紧闭合,唇线清晰笔直,充满了拒绝的意味。阿葵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只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和于连或者那个男人都不可能长久地在一起。他早晚会彻底失去他们两个人。
当白天只有阿葵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警察来敲了于连家的门。他打开门,发现是两个陌生的警察,穿着警服,态度并不算坏,要求他去警局进行调查。阿葵当然跟他们走了,同时在心里纳闷这次究竟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他们就不能放过他和于连吗?
而小望此时来到了于连的大学。一所位于东城区的高等学府。起初知道于连在这里念书的时候,小望有些惊奇她竟然会在这么一所正经的大学里念书。大学位于东城区的中部,石头做成的大门显得十分严肃、古朴。走进去是一片巨大的广场,两边种满了柳树,柳树的后面是人工湖。这种构造不知为何在小望看来有些恐怖。于是她快步走过去,走到于连的教室门口。她身穿便服,除了高挑的身材和沉静的气质之外,她并没有得到太多关注。谁也不会想到她是一名警察,并且是来将这里的一位学生带回警局的。
于连这节课是专业课,小望能够听到教室里面传来的声音。老师正让他们拿出作业,一阵摸索东西和重物放在地上的声音此起彼伏。于连念的是美术专业。教室里老师正对作业进行点评。
下课时间很快就到了。走廊里开始陆陆续续出现走动的学生。于连的课稍微拖了一会儿,小望还是保持着微微靠在墙上的姿势等着她。
学生们很快就出来了,他们都带着好奇的目光从小望身边经过。于连几乎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她自己一个人,背着一个看起来很重的包。她看起来算不上高大,也称不上矮小,在人群中说不起眼也有些与众不同,说引人注目却又不算十分显眼。如果硬要说什么在她身上最突出的话,一定是她那一头厚重
', ' ')('的黑发,以及她苍白的皮肤了。直发大多会显得人清纯、正经,可不知为何在于连身上却增加了一种怪异的妩媚。
小望第一眼看到的除了她的那一头黑发,就只剩下她眼下的泪沟。小望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惊讶。仅仅是几天没见,于连就肉眼可见地憔悴了。她原本就不平坦的眉骨更加高耸,原先平滑的眼窝如今向内凹陷了进去,把她的眼睛拉扯得大了一些。她满脸疲劳,却又看不出颓废。小望向她走去,她终于抬头看见了她。于连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在用一种平静中带着不耐烦的眼神问她“你怎么又来了”。
小望只说需要她再去一次警局配合调查,于连就乖乖跟着她走了。上车之前小望问她包里装着的是什么,于连说是没用的废品,并且打开后座的门直接扔了进去,自己又坐到副驾驶上去了。
一路上于连都没有询问任何问题,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小望为什么又来找她,仿佛是把小望当成了一个有些烦人的长辈。她甚至闭上眼睛靠着窗户睡起了觉。
“刚才上课你们做了什么?”
于连闷闷地回答:“检查作业。”
“你做的是什么?”
于连睁开眼睛,转过头看着小望的侧脸。小望感受到她的眼神有些挑衅,却没有害怕,有些疑惑,却又好像觉得这个对话十分可笑。
看了她一会儿,于连回答:“一个小雕塑。”
说完这句话,她又重新闭上眼睛靠着车窗睡着了。
醒来之后,于连被带进了一间房间里。一张桌子,一副手铐,毫无疑问这里是审讯室。小望把她送进来之后就离开了。于连知道小望此刻一定在玻璃后面看着她,观察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细微的动作,连手指的一丝抖动、眨一次眼睛都不会放过。她保持原状,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低着头继续睡觉。
小望和其他警员看出于连并不紧张,她甚至对此刻的处境毫不在乎。她们当然觉得这个女孩的反应十分古怪,却也好像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小望和要去询问阿葵的警员说了几乎话,接着便走进了关着于连的审讯室。
打开门的那一刻,小望知道于连醒了。虽然她的身体没有动,头也没有立即抬起来,可是小望就是知道她已经醒了过来,正在听她的脚步声。于连总是隐隐给她一种恐怖的感觉,每次见到她,背后的汗毛都会缓慢地竖立起来。
直到她在于连面前坐下,于连才抬起了头,眼睛却还是没睡醒似的睁不开,甚至变成了三眼皮。她的疲惫和睡眠都是真实的,也没有必要伪装。这个女孩的心理素质非常强,即使此刻身处审讯室,还被一位高大的女警盯着也还是不见害怕的迹象,甚至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然而于连虽然困得不得了,态度却还是不错。打完一个哈欠之后,她便也回看小望。她的眼神很平静,却也向小望透露出一种疑惑,并且礼貌地等到小望先开口询问。
不久,小望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
“你和西山,到底是什么关系?”
听到她的询问,于连仿佛也很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好像小望是在问一个白痴至极的问题。
“情侣。”于连的声音虽然礼貌,其中的不耐烦却还是漏了出来。
“西山失踪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于连的眼睛不耐烦地眨了一下,“在家。”
“除了阿葵,还有其他人可以为你作证吗?”
于连突然轻轻笑了一下,反而问道:“我家里有那么多人干什么?”
小望见到她笑了,一股怒火涌了上来,却也没有发火,而是挥挥手让警员把一个东西拿了进来。
放在桌子上的正是于连的家庭作业。一个雕塑。做工不算完美,却有几分神韵的人头雕塑。
“你很喜欢雕刻,对吧?我是个外行,能不能讲讲你雕出来的这个是什么意思?”
雕塑的正面直对着于连。那张脸。那张痛苦的,不愿相信也不愿就这样死去的脸。西山的脸。即使把那副表情变成石头,也还是看起来如此痛苦。于连看得出了神,脑海里出现西山生前鲜活的脸、薄薄的身体。他见到她的时候总是开心到显得有些愚蠢,每次他们做爱之后西山都会问她:“我有没有做错什么?我怎么做才会让你更开心?”
于连的拇指指甲并不明显地抠住了自己的食指,她眼神悲伤地回答道:“我脑子里有什么,我就刻什么。”
“你看着他死的,你享受他慢慢死去的感觉,你把这张脸作为你的战利品。或者,你是在忏悔,用这张每天晚上都出现在你噩梦里的脸来惩罚你自己?”
于连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接着说:“如果你们找到是谁杀了他,请把那个人带到我面前。我也想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去杀西山。”
“你不知道是谁杀了他吗?你看看他的脸,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会对自己痛下杀手,那张脸上不是充满了惊讶和绝望吗?”
于连看着雕塑的脸,似乎也在沉思。过了几秒,她反问道:“我有什么理
', ' ')('由杀他?他是个好人,我为什么要破坏自己的生活?”
小望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了几下,她的语气听起来非常冷硬,“因为你知道他是谁。”
于连的眉头狠狠地皱起来,“你什么意思?”
“你母亲扔下你和你父亲,去了别的地方,不是吗?你从小就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你不恨她吗?”
“我为什么要恨她?”于连有点嘲讽地说。
“你和你父亲的生活一直很苦,可是你的母亲却抛弃了你们。当你再次见到她,发现她还有一个儿子的时候,你就开始恨她,也恨她的儿子。所以为了惩罚她,你接近她的儿子,你的兄弟,趁机把他杀了好让你母亲痛苦,不是吗?”
于连现在是彻底搞不懂了,她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西山就是你的哥哥,他的母亲严秀也就是你的母亲,不是吗?”
听到这句话,于连轻蔑地冷哼一声,“警官,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小望拿出一份用塑料文件袋装好的纸,推到了于连面前。
“我之前拿过你的头发,把它和西山的DNA对比了一下,你手里的就是结果。”
于连伸出戴着手铐的双手,拿起了那份检测报告。报告的末尾赫然写着“系直系亲属”。
没等于连反应过来,小望继续说:“西山是你母亲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你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不是吗?
“你看出来了,你知道了他是你的哥哥,而严秀就是你的母亲,所以你在报复他们。你的父亲在三年前也已经死了,你的生活过得一团糟,你的家不再是家,都是因为那个女人——你母亲。所以当你再次得到她的消息后,就满心只想着报复她......”
小望的声音又顺着天灵盖传了进来:“是你杀了西山,不是吗,于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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