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殊很体贴,没有多问,来到第四张屏风前。
这次的转角处,卫箴终于看清了——
那砚台就是缺了一块!
它按照屏风上的画所雕刻,但不止没有人,也没有广厦,另外在贴着巨龙的波浪旁被削去了一块,削下去的部分是整个砚台的一小部分,切面平整光滑,让卫箴的心跳停了一瞬——
没错了,飞光一定是从这上面切下来的!
岑雪枝与他不同,注意力全集中在了画上。
第四张的画工也是出神入化,但内容却让岑雪枝心惊肉跳,无意欣赏:无数仙者持剑,围着一条深不见底的地裂,正纷纷向下跳去。
地裂里一片猩红火海。
一条通体漆黑的巨蟒,立着半身,竖瞳紧盯眼前的黑衣人,巨口中含着一个人身鱼尾的泉客……
这是魏家下蛇坑的画面!
最让岑雪枝倒吸一口冷气的,还是一旁题写的《少年行》: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这……”岑雪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是哪位……大师……画的?”
段殊:“不才。”
岑雪枝:“?!!?”
倒是……有这个可能。
段殊是炼器大师,雕工必然精湛,那么画技应当也不在话下,只是他是段家人,难道不应该与魏家斗得头破血流不死不休吗,怎么会作画为魏家歌功颂德?
“原本这面屏风是留给玉郎君的位置,”段殊谦虚道,“可是文如讳若已去,峥嵘下落不明,我怕玉郎君的画工被峥嵘的主人知晓、恐生邪念,就一把火将他的画全烧光了。”
岑雪枝不敢置信:“这、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吧?段三公子,你……”
段三公子四个字,在白屋也是赫赫有名的商人,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来?
“如果人不在了,身外之物留着又有什么用呢?”段殊的笑容中含着难以掩饰的落寞,长叹一声,“岑大夫,已经很久都没有人叫我三公子了。”
段殊将这扇屏风推开,露出里面缺了一角的砚台。
“早些年,我的长兄、长姐还在时,人称我一声三公子,我是心有不忿的。
“因为彼时我年轻气盛,不甘人下,总要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来,要让人再提起我时,不需说这‘段三公子’四个字,既不需我是段家人,也不需做段家的什么三公子,与他们争那家产,所以才自立门户,成立了生死门。”
段殊说着,走到砚台旁,轻抚砚上雕刻的那条巨龙龙头,回头望向岑雪枝。
“直到他们一一离我而去,我才恍然惊觉,化神之后,生而无尽可情有竟时,再想听他们几句争执、一声责怪,已然成了奢侈。”
岑雪枝静静听着,想起了明镜山前,那个彬彬有礼、为他和卫箴解围的段倡焱。
“所以无名叛逃之后没多久,我便听从我长兄的规劝,解散了生死门,放门下所有人自由,”段殊说着,肩膀轻耸,笑出声来,“呵……可是结果呢?落得一个被楼台血洗落月楼的下场。”
岑雪枝原本准备了一肚子问题想要问他,却被他先发挥了这许多,于是什么都问不出了。
卫箴按住岑雪枝的肩膀,先他一步走近砚台,凝视切口,感觉很是蹊跷——
这砚台极大,切下的部分也不小,至少有两个飞光的尺寸——
那么,另外那部分,去了哪里呢?
“说来可笑,我平时不提往事,只是一见岑大夫,便觉得很有眼缘,不自觉就说多了些。”段殊抱剑,倚靠在砚台边,边说边冲卫箴扬了扬下巴。
“另外还有卫公子,我有一事相求。”
卫箴心里火大:和我老婆说话时人模人样,到我这就没大没小了?知不知道没有我就没有你?
岑雪枝问:“什么事?”
段殊敲了敲砚台上仅有的生灵——那条巨龙的龙头。
一阵白色荧光浮现于砚池。
“这是一种粉末,也是我最近才发现的毒药,已经在小人间肆虐多年,如不是偶然落进砚中,我可能至今也无法察觉。”
段殊说着,掌心向上,一抬手,几点浮光便盛在砚池上方,让岑雪枝能看清它的颗粒状形态。
“无色,无味,甚至无形,只有在这张能盛万物的砚里,才会现出原形。”
岑雪枝也发觉了这砚与飞光的关系,重复道:“能盛万物?”
段殊一点头:“它名叫飞光,是个神器。”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飞光。
岑雪枝勉强控制住自己表情,没有去看卫箴的枷锁。
段殊继续道:“它与峥嵘不同,能改变形态,变换大小,所以就在前两日,我用它铺满了整个风满楼,探查出了投毒者的行踪。”
铺、铺满?!
岑雪枝与卫箴都很惊讶。
蓬莱山那小小一块砚台,就化作了卫箴一把巨枷、一条长锁,已经很令人吃惊了,这方砚台竟然能将整个风满楼铺满,就算是能薄如轻纱,也未免太过夸张了吧?
段殊仍旧双手抱胸,泰然地靠在砚台上,道:“但是我没有打草惊蛇,而是让手下去第一关,请陈沾衣出关。”
“他没有同意?”岑雪枝明知故问。
段殊慢慢摇了摇头。
所以才想求卫箴出手。
卫箴问:“你自己不能对付这个投毒的吗?化神修为,又是炼器师,会怕一个暗地里下毒的小贼?”
“怕。”段殊面不改色地说,“其实我……”
“公子!”
一旁做摆设的同辉忽然出声,打断了段殊的话。
段殊却冲她挥了挥手,继续不太在意地说道:“其实我修的,是纯粹的炼器之道,虽然已勘破化神,却也只有金丹初期的战力,一旦与金丹大成期以上的人交手,必败无疑,所以当初才会成立生死门。”
岑雪枝、卫箴:?!?
(
镜破不改光,孟郊。
往事如云,韩淲。广厦千间,刘克庄。熟知,王维。
谁是任公子,云中骑碧驴。李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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