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一片金色火海,段应识右手撑伞,左手持一卷画轴,悠然飘落在三人面前,问道:“段晟呢?”
方清源:“……跑了。”
纵使再没有入画的经验,经岑雪枝一语,方清源也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段晟布置了画中画,用以克制真正的峥嵘和卫箴的飞光,一定是因为他将画中画的时间定在了南门雪被囚之前,利用完他们之后,就立刻逃脱,想要强行改变过去!
段应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地看了一眼岑雪枝,问:“怎么会跑了?你们的笔呢?”
“笔,画里画外都能用,他手里一定还有一支,在他的画中画里只会比我们的更有用,”岑雪枝先是握紧拳头,而后冲段应识摊开手掌,问他讨要画轴,“我们抓不住他了,抓紧时间先出去再说。”
段应识手中的画轴,正是这孽镜台的出口,展开后就是通往不周山小院的后门,怕被火烧坏才收了起来。
四个人无语地回了深秋的小院,面面相觑。
岑雪枝站在原地做了几次深呼吸,而后带头冲向了院前的池塘,准备下水彻底走出画外,可在迈入水中的第一步时,又猛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无助地看向卫箴。
卫箴看懂了他的眼神。
他在怕。
他的眼中晃过曾经血流成河的第一关,夕阳下堆积成山的尸骨,和传说中被鲜血染红楼门的落月楼。
“没关系,”卫箴将他揽在怀中,双手用力抚摸他的背脊,安慰道,“我出来得及时,他可能根本赶不及做什么,再说了,你想想,如果真的影响到了后世,南门雪会坐视不管吗?一旦南门雪入世知道了事实,会原谅他吗?”
岑雪枝终于鼓起勇气,挣脱卫箴的怀抱,牵着他快步出了孽镜台。
走出来的一瞬间,他就愣住了。
整个不周山竟然冰雪消融,一派生机盎然!
小院还是当初那个小院,虽与画中画里露红烟绿的仲夏景色不同,但却来到了初春,草木一夜之间苏醒,让人不禁怀疑是否又中了圈套,重新闯入了另一个画中世界。
灵通君正背坐在门槛上,双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院外风景,听到声音才回过头来,抻了个懒腰道:“你们终于出来了。”
岑雪枝愕然环顾四周,拔出君子剑,以剑气试了试禁制,发觉已经撤了,就想要御剑下山。
卫箴则先一步甩出锁链,将灵通君缠住。
灵通君举起一只手挥了挥,一脸无趣地说:“我家陛下已经同南门先生远走高飞了,他遵守诺言,再也不会入世,你们就算把我吊起来拷问,我也不知道他们人去了哪儿啊。”
卫箴没有理会他,而是把他捆紧了,要带着一同下山。
方清源走在最后,在孽镜台的台底摸到绢布的边缘,抬手一撩,将整张画卷撩起,自有风来,从画布另一边吹过,把整个池塘卷成了一卷。
“走!”
段应识撑开纸伞,将灵通君捆在伞上,随岑雪枝直奔山脚下的繁华都城。
不同于昨日回来时的红白两色交织,如今整个人间已经彻底变了样子,时节正好,杨柳嫩枝新发,桃红李白,巷子里挤挤挨挨得全是出来踏青赏花的人。
岑雪枝的心跳加速,幸好御剑停在巷子口的时候,还看见几个穿衣很像自家样子的丫鬟,只是他跑得太快,没有认出来。
“慢点。”卫箴无奈地在身后他的名字,“别撞到。”
岑雪枝直接推门,一路闯进去,引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谁闯进来了!”
“是谁?”
“咦……”
“好像是小少爷……”
岑雪枝一直闯进自家的内院,才见到站在院子中的岑母,正侍弄着花草,循着呼声回头看过来。
“争儿,卫箴,”岑母只愣了一下,就笑道,“这么早就回来了?”
岑雪枝猛地扑到岑母身上,将她抱紧,带着哭腔十分后怕地说:“我还以为……爹爹呢?”
“他亲自下厨去了,给卫箴做点好吃的,”岑母困惑地摸着岑雪枝的头发问,“不是说好的吗,怎么了?”
岑雪枝终于松开她,回头与卫箴对视,满头雾水,在原地站了好久,才想到了什么,飞快地拉开了手中的画卷。
众人凑过去一看,那画上一片空白,哪还有什么院门!
“咦?”
段应识将灵力注入指尖,伸手去探,画卷上更是全无反应,已然是废纸一张!
“我知道了……”卫箴轻声说,“他利用空间的能力,把自己所在的时空隔离在了画中画里,甚至把回来的路都切断了。”
一个人的灵力能操控整个世界吗?
这个猜想虽然可怕,但也是唯一的解释了,毕竟卫箴就个活生生的例子。
“这样说来,即使他带着南门先生一起跑了,先生也算不得被蒙骗,”段应识摸了摸下巴,一笑道,“人间的雪化了,就代表先生确实放下了这件事,是吧?有趣,有趣!”
岑雪枝抱着完好无损的玉壶冰,证明确实如此,但还是喃喃低语:“怎么会……那岂不是一辈子留在画里了?”
“不会吧,”方清源也轻声自问,“这……这不是一个完全虚假的世界吗?”
灵通君忽然轻笑出声,反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此时此地是真是假呢?”
如果趁他们入画中画时,灵通君就在第一幅画的池塘里铺上新画,众人没有发觉,确实是可能进入另一副画中画的,但岑雪枝深知自己不会发现不了,所以想到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他抬头看了看卫箴。
卫箴对他温柔笑道:“就算是假的,他也心甘情愿吧。”
“真的吗?”
岑雪枝之前只是知道,却从未直面感受到,为了一个人抛弃原本的整个世界,而去到一个子虚乌有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