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传言还是盛了些,朝堂上都有好事者递了折子,规劝皇上不可贪图美色、误了正道。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最后青史留下骂名的还是褒姒,为了不让鹤山成为无辜的褒姒,尽管无奈,江容远决定还是再克制克制。只是他也不愿鹤山产生误会,遂去了栖霞斋,欲同他解释一番。谁知没等他开口,鹤山倒先提及此事。
“瑾公子有孕、仪公子年纪小,皇上还应多照拂他们。还有林容君,他学识渊博,皇上与他读书聊天定有别样趣味。”鹤山还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似乎没有自己的喜怒。
江容远倒不怪他,他只怪自己:“历代亡国君主身边都有一位宠妃,世人都道是他们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可若是君主心志坚定、勤政爱民又岂会落到亡国的下场?”江容远一字一句很是认真,“这番也是,如若朕再勤勉一些、做出斐然的政绩,就算有千般指摘也落不到小鹤你的身上。”
“臣……”鹤山心下动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入宫前祖父就曾耳提面命,这深不见底的宫墙内只有利益,没有感情。大家背负着的都是家族的荣辱,万不可踏错,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可没有人能躲得过温柔的陷阱,何况这个人是他的天乾,无论他再怎么抗拒,他们都会是最亲密无间的人。
只愿在万劫不复之前沉沦得再慢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人物形象模糊不清,所以这章大改了一下
把鹤山定为一个克制的冷美人形象
皇上是一个会为别人考虑、有点优柔的形象
☆、木亘君
江容远是真心来道歉的,他连累鹤山流言缠身,短短月余不到的时间里就发生了两回,为此他特地带了一份特殊的礼物。他前段时日派人去寻找木亘君的线索,功夫不负有心人,可算是找到了一些眉目,手下的人在江南的一处酒楼里觅得一副疑似木亘君的亲笔手稿。
木亘君神龙肩头不见尾,漂泊无定所,查到最后就查到他可能去了江南,但那也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重金之下,一位江南酒楼的老板神神秘秘地呈上一物,说是木亘君亲笔挥就的诗稿,但此诗豪放洒脱,与木亘君的风格大相径庭,而且不是为人所知的木亘君诗作中的任何一篇,除了落款写有“木亘君”之外,并无让人信服之处。
这也不是这位老板第一次展出了,此前都没有人相信,这次也不例外。涨红了脸的老板不甘示弱地与众人辩驳,讲了一个七年前的故事。那是七年前一个寻常的夜晚,两位年轻人相约在在酒楼里饮酒,这两位一个身着华丽,似是哪里的富家子弟,另一个相比则简朴得多,一袭青衫,甚是潇洒。两人饮酒聊天,直喝得是酩酊大醉。大醉之下,那青衫人问小二要来纸笔,提笔泼墨,写就了这一首诗。写罢,纸笔都被随意地撂下,两人相携而去,再不知踪迹。只店老板拾起这张诗稿,发现诗稿末端题有“木亘君”三字。
这故事听来有趣,玉公公颇为怀疑,江容远倒有些相信。七年前的江南酒楼,这个故事总有些莫名的熟悉感,熟悉得让他没办法去怀疑。所以今日他特地带了这份诗稿给鹤山瞧瞧,也让他鉴别一下真伪。
“这是下面呈上来的木亘君亲笔诗稿,你来辨辨,若是真迹就送于你当是朕的赔罪。”鹤山小心翼翼地接过,一字一句地诵读起来。江容远静静听着,这诗写得豪迈,颇有诗仙太白“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之感,与木亘君平素的文风着实不相称,但是:“朕也知道这文风与木亘君不太相似,只是不知为何隐隐觉得这就是木亘君所著。”
“为何?”江容远见鹤山的表情略有严肃,便把这诗稿的来由讲了一遍。
“江南……”鹤山嘴里喃喃,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低头逐词逐字地反复辨读。看他凝重的表情,江容远不免紧张:“难道是赝品?”
鹤山摇摇头:“没有人见过木亘君的笔迹,臣也拿不准,只是……”他的指尖停留在木亘君三个字上,“臣不敢隐瞒皇上,臣本来笃定这非正品,因为这诗稿的笔迹臣见过,但听皇上说这是在江南所得,臣又不敢确定了。”
“你见过这笔迹?”江容远不敢置信,鹤山却肯定地点点头:“臣敢确定这是臣一位友人的字迹,臣的这位友人也在江南呆过几年。”
“你的这位友人是木亘君?”
“臣不能妄断。”
“他是谁?”江容远急迫地问,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费,这木亘君竟是鹤山所识之人。
“此人……”鹤山吞吐起来,面露难色,“若臣说出他的名字,望皇上不要降罪于他,毕竟他是否是木亘君,尚不能断定。”
“怎么会?若他果真是木亘君,朕定会重用于他。”江容远信誓旦旦,可鹤山依旧不见喜色,他再三踟蹰,最后下定决心,向皇上行了一个大礼,方才开口:“臣的这位友人就在宫墙之内,他正是林容君。”
“林容君?”江容远着实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上次匆匆一面后也没有刻意去找过他,只知他长相不似寻常地坤,其他便再无所知了。宫中簿册上只记载他是平民子弟,由当时还是太子的原身从江南带回,而时间正是七年前。
七年前的江南酒楼,酩酊大醉的天乾与地坤,虽不知具体经历,但也能猜测一二。所以那个故事听来才那般耳熟吗?原本就是这具身体经历过的事情。江容远几乎已能在心中认定这个答案了,原来的皇上早就知道林容君就是木亘君了吗?那他怎么忍心让这样一位人才埋没在这深宫后院中?
为了证实心中所想,江容远去了松涛居。林容君本名林桓宇,是这宫里最与众不同的一位,他既无寻常地坤娇美的相貌,也无支撑他立足的家族势力,他嫁入皇家只是因为天乾和地坤的信息素在酒精的迷醉下混乱的爆发,强制性将友人变为了情人。
地坤不比常人,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他们一旦被标记,无论你是否愿意,都要和这个人绑定一生。不知道林桓宇是否怨恨过,怨恨上天给了他错误的性别,又给了他错误的姻缘,让他空抱着一腔才华却只能在这深宫之中、等待着一个拥有三千佳丽的人不知何期的垂怜。
松涛居是林桓宇自己求来的,位置不佳,地处僻静,唯一可观的是背靠着一片林子,夜深人静时可听松涛声。没有人关注,活得也自在,江容远到的时候正瞧见他在院中舞剑。不知他承袭的是何家剑术,只见他剑意雷霆万钧,颇具气势。剑尖走过之处带起凌厉的剑风,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被刮起,又纷纷扬扬飘落了一地。
他竟将这宫中无人问津之处活出了世外高人的潇洒。江容远想到木亘君的诗文中不时透露出的对命运的不屈之意,正是他此刻剑走龙蛇之样。
林桓宇收剑起身,脸上带着汗珠,却不见喘气之声,江容远忍不住为他鼓掌叫好。
“皇上!”林桓宇赶紧屈身行礼。他只穿着一件单衣,衣襟大敞,露出他强健的胸肌,小麦色的皮肤上带着运动过后酣畅淋漓的汗水,更显性感。这要是在现代社会,他这般硬朗的面容再加上这健壮有力的身材,不知有多少姑娘要为他倾倒。可惜他生在大兴、还生为了地坤,只会被人指点着说这个地坤一点地坤样都没有。
林桓宇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陪皇上坐下:“这是今年才摘的绿碧,皇上尝尝。”他虽出身民间,但举手投足间并无草莽气。
绿碧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叶,是寻常百姓家最常喝的,进宫这么多年林桓宇依旧独爱它。不如名茶那般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但这最普通的茶喝来别有一番清新滋味,是乡间巷里的味道,江容远忍不住多品了两口。
撂下茶杯,瞥见小桌上放着一本翻了一半的文集,江容远信手拿起,看到文集的名字有些讶然:“你竟然看黄子友的集子。”
黄子友自号狂人,在坊间也极富盛名。他为人放浪不羁,写诗也是一样,信口而来,一壶酒,一支笔,只管自己写得高兴,哪管自己写了些什么。而且他有个毛病,只有喝醉了才能写诗,清醒着的时候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因此他没能考得什么功名,日日混迹在坊间酒家。爱他的人把他看作诗仙下凡,讨厌他的人则极尽嘲讽贬低之词。这样一个与和木亘君截然相反的人,没想到林桓宇竟也读他的集子。
“黄子友写诗直抒胸臆,辞藻华丽,用词大胆夸张,确为诗才。”林桓宇对黄子友颇为欣赏,“坊间的有些观点过激了,此人并非全无可取之处。”黄子友的诗是江容远在查找木亘君资料时读到的,小鹤偏爱木亘君,对与木亘君风格相左的黄子友虽没有贬低,但也兴致缺缺。反倒是木亘君本人对黄子友多有赞许。就着黄子友的诗,江容远与林桓宇闲谈起来。林桓宇出生在并不宽裕的家庭,自小识得民间疾苦,在某些观点上竟颇为前卫,倒是意外的和江容远不谋而合。不过短暂地聊了片刻,江容远似乎能体会到当年下江南的太子与他把酒言欢的畅快之意。
寄卧郊扉久,何年致此身?
越是这般,江容远越是觉得可惜。他本可以是国家的股肱之臣,是这社会囚禁了他,只因为他是地坤,就失去了一切实现理想的可能。江容远为他们不平,可他有这勇气和魄力去为木亘君、为天下所有的木亘君打破这桎梏吗?江容远胆怯了,他手握着皇上的责权,可他至今也没有滥用过一点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