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烫了一下。”虽有关心,但却不如内心期待,宣仪眨巴眨巴眼睛,江容远正细心地看着自己的伤处,眼睛有点酸,又滚不出泪来。
道别的时候,宣仪喊住了他:“容远哥哥!”
“怎么了?”江容远回首。
江容远待人和煦,永远也不会对自己生气、说狠话,也就是这样才让宣仪有时都会感到是自己在无理取闹:“容远哥哥,你若是不喜欢小仪这么放肆,小仪以后会改正的,你能不能……”
“不是的。”江容远急忙否认,“你这样的性格很可爱,容远哥哥很喜欢。只是……”江容远不知该如何措辞,这位金贵的小公子愿意下厨、愿意早起、愿意改变自己的性格,都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心悦的人。
物是人非,宣仪喜欢的人已经不在,而江容远无法回应这份感情。
雀跃的心情冷静不少,本想直奔栖霞斋,江容远想想还是回了御书房。他现在是皇上,千万双眼睛都在看着他,看着位高权重,实则并不能随心所欲,他的一举一动很可能殃及池鱼。就像鹤山,他那荒谬的谣言才平息没几日,他担心自己失了分寸再给他坐实了——那鹤郎官啊就是个妖怪,就是个狐狸精,迷得皇上啊独宠他一人。
本就不太精通,此刻翻开的奏折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那些字符都化成“沈鹤山”三个字在他眼前跳来跳去。他对鹤山如今是个什么感情?这就是喜欢了吗?就因为他们有了唇齿相依、呼吸交融的体验?那这样的感情会不会太廉价?
也不至于吧?江容远晃晃脑袋,否定自己,他们之前也相谈甚欢啊,也都很喜欢木亘君,这能算是心灵知交吗?自己害他受罚,所以格外照顾他,日久天长、顺其自然就产生爱慕之意,这也说得通吧……
可他们哪有什么日久生情啊!他们认识半月都未曾有!只不过前两日被本能操控着做了亲密无间的事。想起那时的情景,床帘之内光线昏暗,但身下人的眼睛却分外明亮,直直得照进了他的心。他的手是那么软,环着自己的肩;他的唇是那么甜,含着就像最好吃的蜜饯;他的声音、他的喘息、他的……
啊啊啊啊啊!江容远用奏折掩面无声地呐喊。
虽然他们认识才几日,虽然他们是被本能操控着,虽然……但心里想见他的念头是真的。
他不是害怕承认内心的喜欢,只怕自己的感情太浅,辜负了别人。
实在看不进奏折,江容远放弃了挣扎,去了栖霞斋。其实他一个人在御书房爆炸,另外一个当事人未必和他有着同样的心情。
进了栖霞斋的大门便听见一阵谈笑声,鹤郎官正和一素未谋面的男子聊天,看着他们那融洽的氛围江容远顿觉他们之前根本算不上相谈甚欢。不过这人是谁?
带着郁闷,江容远大步踏进了殿内,生生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言笑晏晏的鹤郎官一见皇上笑容立时敛去了,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规规矩矩挑不出一点错,可就叫人心里不舒坦。
“臣给皇上请安。”两人异口同声,倒是心有灵犀得很。江容远表面上不能显露,一双眼睛却要把那人盯出各花来。空气中除了梅花的清幽、自己的檀木味,还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并不浓烈,很容易就被忽视。这宫里所有的仆侍皆为常人,这信息素必然来自眼前这位,可见他不是天乾就是地坤。可他生得高大威猛,相貌比鹤山阳刚许多,不像地坤,倒像是个武将。敬国公就是一名武将,难道是鹤山娘家人?
“你们在聊什么呢?”江容远笑得和蔼可亲。
沈鹤山没有说话,那人上前一步:“听闻鹤郎官大喜,臣前来探望。既然皇上来了,臣就先行告退。”
“等一下。”沈鹤山拉住了他,“皇上,前些日子您与臣探讨典籍,臣曾与您说过林容君的才情在臣之上,今日林容君在这里不如……”那人猝不及防被沈鹤山一把推上前,幸而深色的皮肤遮住了他的赧意:“臣不敢。”
林容君?他便是林容君?江容远从不以貌取人,但要将林容君的这副面容与地坤对接还是有些无法置信。一个愣怔,一个尴尬,顿时空气都凝固了,沈鹤山不知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他曾和林容君一样不得圣眷,两人在这寂寞的后宫中互引为知己,惺惺相惜。难得有一个面见圣上的机会,沈鹤山不忍自己的朋友再受冷落之苦。
“皇上,您……”沈鹤山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这气氛,可林容君不等他说完,便匆匆告退:“皇上,学问之事时时都可探讨,臣就不打扰你们了。”
“林……”沈鹤山终究没能留住他,江容远看出来了他这是在给自己拉媒呢。
“朕前两日亏待你了吗?”果不其然,他这一头烧得火热,那一头根本毫无反应。
“不敢,能得圣宠是臣的荣幸。”知道自己刚才唐突了,鹤山赶紧请罪。他低头弯腰,江容远在上座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后颈处有一个深深的牙印,那是情动之时天乾为地坤烙下的标记。信息素相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为一体,本该最为亲密。
“别人都是想方设法拉拢圣心,你竟想着把朕推到他人身边去?”江容远想想都很窝心。
鹤山又是一礼恭敬非常:“皇上救臣与水火,臣不胜感激。但臣谨记时时谨记皇上的训诫,固守本心,不敢逾矩,请皇上放心。”
江容远是真的呆了,听他这话的意思是此前的皇上曾和他说过类似于“你最好守点规矩,不要妄想我会宠幸你”之类的霸道之语。
为什么?鹤山是犯了什么错?争宠害人?阴谋诡计?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如今鹤山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可爱至极,坚决不相信鹤山会做卑鄙龌龊之事。
“玉公公,朕之前训诫过鹤郎官什么?”江容远兴致冲冲地来,悻悻地离开。
玉公公思索片刻,答道:“大概是鹤郎官得以进宫的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自己杜撰的后宫称谓
皇后—公子—郎官—容君—侍人—内侍子
谢谢收藏和评论!
☆、尊卑
沈鹤山进宫进得并不光彩。
敬国公六十大寿,宴邀众人。老国公半生征战,劳苦功高,皇上为示恩宠,亲自前往贺寿。红的黄的,吵的静的,觥筹交错、推推搡搡之中皇上竟和鹤山躺到一处去了。两人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被前来寻人的敬国公一行撞了个正着。没有人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但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被算计也好,意乱情迷也好,鹤山的进宫已成定局,即使等待着他的是漫长无尽的凄冷。
江容远不知众人在这个故事里都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但他相信鹤山是无辜的,他不信他会牺牲自己的清誉、未来只为求一个富贵荣华。鹤山向来知礼守节,宁可带着一身不光彩在这深宫里空耗青春,也不曾见他讨好谄媚。
鹤山的那些谨小慎微在他人看来可能是刻板迂腐、不会讨皇上欢心,但江容远知道这是他的自我保护,他已是有罪之身,背后还有一个日渐式微的家族,容不得他恣意放肆。正因如此,想要让鹤山卸下防备,交出一颗真心,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