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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这真是疲惫的一天,赫尔德抱着阿辻翠回到家,想起明天一早还将继续的暗哨工作,只觉得昏天暗地。
他用手擦了擦女孩子脸颊上干涸的血迹,“你倒好,一晕了事。”
“小混蛋。”他轻笑了声,“这么凶,要把我吓跑了你可上哪儿找……什么?不找了,那你可完了。”
赫尔德松松衣领,倚墙坐到地板上。
原想把怀里的家伙也丢在地上,但想想舍不得,还是好好抱着枕自己腿上。
今晚是新月,外头没有月光,自然也不会将屋内照亮。
出于凛冬超越城界的友情提醒,塔丽萨的出使团还有几天才离开福尔图那,要是知道恶龙暂时无法出面或许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天亮之后,他就必须保持警惕,阿辻翠也不能跟着他出去。可万一他不看着,人给跑丢了可怎么办。他满是忧心。
左思右想,思前后想,赫尔德还是把阿辻翠手腕上的手镣解了下来。
算了,就让这小鬼想去哪儿去哪儿吧。
她因保持对所有人警惕的做法与魔力导向的强力才好不容易获得了认知上的安全。是他之前没有理解,不仅强制地接近,还封锁了她的能力,一下就把她所有的安全建设销毁殆尽。
太快踏入领地,这是他的错。
也难怪她像个炸着刺刺毛的野兽幼崽,狠狠朝他挥舞爪子。
沉浸在黑暗的夜晚,赫尔德很容易想起了一些过往。
它们像是一瞬而逝的流星,他当时忘之脑后,但此刻仔细回想,还能回忆起一些细枝末节。
阿辻翠曾告诉过他,阿辻翠就是她完整的名字,她没有姓。
也对他说过,如果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会空手而归。如果是在寻找同类,他找错了人。如果是因孤独想寄托情感,那她并不值得。她不需要情人,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上她。
赫尔德那时只觉得匪夷所思,想反驳说这与他的想法对不上一条。
可现在他明白过来,阿辻翠得出的结论或许正是那时她代入了自己的理解。
所以正如死寂的湖水,燃烧后的灰烬。
她才那个真正孤独的人,她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
【11】
“桌上有一些金币,一把匕首,一袋三明治。你拿着,走吧。”
阿辻翠醒来后,就听见那个号称是她未来Omega的青年这样说道。
对方正倚坐在墙边,一腿伸直,一腿曲起,手搁在屈起的膝盖上,拿着烟卷空叼在嘴里。
“我不会拿的。”她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脖子。
“别误会,那本来就是你的。”赫尔德戏谑地咧了咧嘴角,“你的钱,用你的钱买的匕首,用你的钱买的三明治。”
好吧,至少未来的她手头还算阔绰,不会吃了上顿没下顿。阿辻翠心想。
注意到原先限制住魔力导向与活动范围的手环已经从手腕上消失,她便控制着桌上的匕首与三明治,将它们漂浮过来,“如果你有委托我的事,那我会很乐意收下那袋金币。”
“那你一般接什么委托?”
“狩猎。”她低哑着声音回道。
赫尔德看着浮在空中旋转打圈的匕首,忽然饶有兴趣地提问,“这到底是什么?你的魔力导向。”
阿辻翠:“……”
“强化系有点说不过去,也不怎么像通用系,难道是元素系,风元素吗?”
阿辻翠扭头看了他一眼,“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我的魔力导向是重力。”
“……重、力?”提问的家伙愣了愣,“未来的你从没与我说过是强化系的。”
他越说越轻,因为他看见阿辻翠正用一种说不上来的无语眼神凝视着他。
从这眼神中他很容易得出自己错误的结论,还是完全错误,错的离谱,五分拿不到半分的那种。
“不是强化系。”阿辻翠停顿了一下,“是通用系。”
“嗯,或者,你可以给我解释一下什么是重力。反正现在天还黑着,不妨等天亮了再走。”赫尔德道。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阿辻翠在短暂的沉默后采纳了这个提议。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人为什么是踩在地面上,而不是飘在空中。”她问。
“当然是因为人有重量。”
“那为什么树叶这么轻,最后还是会落到地上。”
“当然是因为,树叶也有重量,再轻也是重量。”
阿辻翠:“可为什么这股重量会牵引着物体往下,而不是向上。”
“这我怎么会知道,它要向下就向下吧。”赫尔德耸了耸肩。
阿辻翠:“……”这还能不能有点好奇心了?引出个万有引力的知识点怎么就这么难。
但要是不解释万有引力,那要怎么解释重力?强行解释重力就是物体由于地球吸引而受到的力?
', ' ')('那万一问她地球是什么那可怎么办?还得说明一下宇宙银河太阳系?
“算了。”阿辻翠叹气。
她这又算什么,仗着有点科学知识觉得技高一等吗?
虽说凭借着观察月亮的位置与周期她推断这里依旧是地球,可那又如何,现在的它并没有得到这个称谓。
而就算这里的人类没有科学,他们也并没有太落后。
这个世界有属于自己的体系,有用科学难以解释的魔法药水,魔力刻印,有完全不同的身体构造,社会构成。
为什么会想到用科学定义给人解释重力呢,没有巨人肩膀打的地基,她就不该给自己添乱。
赫尔德:“别啊,我再努力理解理解。重力不就是很重的力的意思吗?”
“对,就是这个意思。”阿辻翠放弃了挣扎。
赫尔德看出少女不想继续话题,他又有话没话地逗着人多说了两句,但之后也没了效果。
在过于长久的陷入沉默之前,他终于问出了最后的问题,“其实我一直想明白,你为什么要到处旅行,你……为什么要不喜欢它?我是说,对于这个世界。”
他听见阿辻翠的呼吸一窒。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
阿辻翠一言不发。
她闭上嘴,合上眼,对提问者熟视无睹,置若罔闻。
回答了又如何,没有人会理解,她本来就是有别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就在这时,阿辻翠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过她的脸,耳边还传来了野兽喉咙发出的低呜声。
她很快睁开眼,原先叼着烟的灰发青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深灰色的动物。
它的颜面部长,吻部较尖,两尖耳直立。体背及提侧的毛多为铅灰,额部耳廓及背中央的毛色更暗,咋一看更接近于黑色。它斜长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浅绿,蓬松的毛尾巴正有阵没阵地摆着。
这是一头巨狼,身长超出三人展臂距离的巨狼。
“狼人。”阿辻翠在惊愕后反应过来。
挺身昂首的灰狼低哮了声作为回应,它走了过来,下巴搁在少女头顶温柔地蹭了两下,然后附身趴下,将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枕在了她的膝盖上。
这是什么意思,让她撸狼?
虽有所迟疑,但阿辻翠很快便伸手顺了两下,还有些好奇地揉了揉狼耳朵。
“呜。”灰狼温驯地侧了侧头,还合上了双眼。
它的身躯很温暖,阿辻翠觉得自己坐在了炉火旁边。她干脆环抱起巨狼的脖子,将脸颊埋进了他头顶的皮毛。
阿辻翠知道这不是她该做出的举动。
但就好像在暴风雪中长途跋涉的旅人找到了一间小屋,在主人热情地允诺下得以坐在亮堂暖和的火炉旁烤着冻僵的双脚。
夜晚的安宁与身处暗处令她觉得安全。
让她久违地感觉到善意。
“狩猎是件冷酷的事,可没办法,我是为了生存。”一定是受到了蛊惑,阿辻翠听见自己这样开口。
“只有吃掉比自己弱小的生命才能在丛林中活下来。可后来我发现无论到哪里都一样,城市也是一座丛林,只有强大的人才配像个人一样活下去。就好比我曾遇到的状况,当一个人拥有的魔力导向是元素系或者强化系,那他走到哪里都会被夸奖,他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所有人的重视。而当一个人的魔力导向是通用系,那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比不上另一个,他所受的欺负都是理所当然,所有丢向他的石子都是他应该得到的,没人会制止,没有人觉得错误。”
少女冷冷地说着,“Alpha生来强大,理所当然的傲慢残暴。Bate麻木不仁,多是盲目跟从。Omega样似平等,实则受人轻待,于是多的是人干脆放弃了自己。Omega,Bate,Alpha,即完美又残酷的生物链。”
阿辻翠开始无法分辨,他们到底是人,还是动物。
他们应该是人,活得却像是类人的动物。
“这就是这个世界,这就是丛林。正义无用,律法无效。魔导至上,强者为王。弱者可选择诚服奉承,可选择被压榨致死,也可选择被撕膛破肚。”
“可我偏不。”她近乎偏执的,一字一句地说着。
“不会跪拜,不能妥协。坚信正确的,拒绝错误的。这就是我选择的活法。”
“可我又是谁?我在质疑这个世界,而我到底有何资格?”
“我不仅怀疑它的存在,也怀疑我自己的存在。于是我可以一无所有,我接受居无定所,但我必须流浪。必须亲眼去观察,亲身去判断,错误的究竟是我还是这个世界,离奇的究竟是我还是这个世界,真实的究竟是我还是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正确。”
阿辻翠的声音愈发平静。
“我必须找到答案。”
【12】
当主观与现实世界的相差太远,其实就和做梦的感觉差不多。
一开
', ' ')('始,人会下意识提示自己这个世界是假的,或者你并不属于这里,一旦醒来就会离开。而当你确认了这个世界的真实,这个带有讥讽感的真相就可能令你发疯。
你原先坚信的认知坍塌,开始支离破碎得往下坠,而构建在这栋建筑其上的你便陷入了一种失重感。
失重感,非常恐怖的失重感。
阿辻翠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被赫尔德拥抱着。Omega的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后颈。她的头部正紧贴在赫尔德胸口,整个人蜷缩着藏在了他的怀抱里。
仿若隔绝了一切伤害,这个姿势就好像脆弱的孩子得到了守护者严密而周全的保护。
阿辻翠的心情有些奇妙,要知道这种体验对她来说近乎罕见。
“赫尔?”她唤道。
赫尔德应声睁开眼,他金色的双眸清明,并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宝贝儿。”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严肃,又在片刻后转化为了戏谑的笑,“你都想象不到发生了什么。”
阿辻翠注意到自己之前和凛冬打架时留在手上的伤已经被仔细包扎过了,但老实说她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印象。
想到这儿,她有些不确定的开口,“我想我丢失了一段时间的记忆,大概。”
赫尔德挑了挑眉。
“我猜我可能是闯了什么祸。”阿辻翠停顿了一下,“给你带来麻烦了吗,赫尔。”
赫尔德却叹了口气,他不再看阿辻翠的眼睛,只是将下颚隔在了她的头顶上,“我想我的存在才是给你惹了些麻烦,但这都不重要了,毕竟我已经知道你会保护好我。”
“可是宝贝啊。”他的嗓音低哑,听上去有些疏懒,”你必须要知道的一点是,我也会保护好你。无论是累了,饿了,还是受伤了,寂寞了,难过了,来找我啊,我都会保护你。”
“赫尔……”阿辻翠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过她依旧顺从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不,我觉得你没明白。”赫尔德歪了歪头,他现在就仿佛置身于黑巡司审讯室的状态。表面上看是不太正经的谐谑,而他只是这样撇嘴佯装着笑,眼神是再严肃不过地直视。
“出乎意料的是,你却真的很会保护别人。你自己并不记得,但你一直守护着我,在一个月光注定会从森林中消失的夜晚。”他用手比了比自己的左胸口。
“在这个位置,在六年前。”
他指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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