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吐出一口气,道:“阿苦不是我的儿子,我也不,不是他娘。”
“啊——”
冯碧落意外了,阿苦与老妇人居然不是母子,但他们之间的情感却比亲母子还要深厚。
老妇人干枯的面颊上浮出笑容,她望着前面光秃秃的墙壁回忆,道:“大概是十年前,日本人空袭炎城,我一家五口躲在防空洞里,不料人太多,等防空警报解除后,防空洞里只剩下我和阿苦活着,其他人都死了。”
“为什么?”冯碧落大吃一惊。
“人太多了,里面空气不够,大家都憋死了,当时我和阿苦也被当成尸体拖出来,没想到吹了风,我俩活过来,就这样我们成了母子。”
“怪不得他把你当成亲娘看待。”
“阿苦也是个苦孩子,他脑袋受过伤,失去记忆,也不知家人是谁,也不知自己多大,我只好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他阿苦。这十年来,我一直拖着病秧秧的身子,阿苦也不嫌弃我,照顾我,侍候我,赚钱给我治病。”
“真是苦。”冯碧落咬着嘴唇。
忽然老妇人抓住冯碧落的手,冯碧落心中倏地一惊,那只抓住她的手感觉特别不舒服,像谁在用一根枯树枝在挠她的皮肤,但冯碧落忍下来。
“冯小姐,我看见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是个大好人,麻烦你帮阿苦找到亲人,让他不要再孤苦伶仃了。”
“老婆婆,你就是阿苦的亲人啊,在他心里,你就是他最亲的人。”冯碧落按着她的手。
“可,可是,我不能陪他一生一世啊!他还这么年轻。”老妇人叹息,抓住冯碧落的手越来越紧,指甲几乎嵌入到手心的皮肤里。“冯小姐,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我的儿子,儿媳妇,还有两个孙儿,他们说一家人就快团聚了。”
这是好不祥的梦,冯碧落喉头哽咽。
“冯小姐,帮阿……阿苦。”说到这里,老妇人突然闭上眼睛。
顿时冯碧落吓得大喊,医生赶来检查,给老妇人扎了一针,过了一会老妇人又醒了过来,但老妇人不再说话,眼睛一直瞪着房顶。
医生将冯碧落叫到走廊,告诉她,这老妇人油尽灯枯,怕是撑不过今晚,因此有什么话要尽快说,有什么愿望要尽量满足。
楼梯上阿苦一身雨渍,怀里抱着一个包裹气喘吁吁上来。
冯碧落瞅着他,这个可怜的男子得到她的同情,虽然她刚才并没有答应老妇人的要求,但此刻她决定帮阿苦找到他的亲人。
天底下善良的人都该得到善报!
156 让他俩破镜重圆
半夜里老妇人咽气了,她什么话都没说,眼睛看着房顶,脸上浮出笑容,好像在屋顶上有什么东西吸引她,让她甚至不想闭上眼睛。
冯碧落想,她可能看到她的家人,她的家人来接她去团聚了。
阿苦抚下老妇人的眼皮,他跪在病床前泪流满面。
“别伤心了,我们把你娘接回家吧。”冯碧落安慰他。
将老妇人的遗体放在人力车运回棚屋,按照规定是要停灵三日后发葬,冯碧落在床头前点燃清油灯,这一盏油灯能指引灵魂找到归宿。
阿苦跪在灵前,泪流满面,唱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唎娑婆诃。”
这是《往生咒》,但阿苦唱出来非常好听,亡人临终时若有人为他持咒,会往生阿弥陀佛的西方极乐净土。
冯碧落感到奇怪,阿苦唱歌是有功底的,难道他以前学过唱歌不成?
阿苦一连唱了几遍《往生咒》,便在灵前焚烧纸元宝、纸金锭,狭小的棚屋里烟雾弥漫。
三天后天气终于放晴,老妇人穿着崭新的寿衣躺在棺材里,被八名壮汉抬上山。
鞭炮声响,阿苦在坟前连磕了三个响头起身。
冯碧落也在坟前作了三揖。
“冯小姐,我欠你的钱一定会尽快还给你。”
“你有了钱再还吧,我不着急。阿苦,我这几天还要在炎城,等我事情办妥了,你不如和我一起去吴越省,我给你介绍一份工作。”
瞬时阿苦的眼圈泛红,清流即将涌出。
“你别哭呀!我是有打算的,你欠我这多钱,我不把你留在身边,你怎么还钱给我,难不成我还来炎城找你要啊!”
“好,冯小姐,以后阿苦的这条命就是你的。”
冯碧落慌地摆手,道:“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钱,对了,我要收利息的。”
“收利息是应该的。”阿苦信以为真。
冯碧落瞧他认真的样子,便知他是一根筋的人,自己说的话他全信了。“阿苦,这几天你也累了,回家休息,我也有事要办,就不多耽搁了。”
“你要去哪里?我拉你去。”
“不用了,你回去休息吧。”
“炎城没有电车,你是个姑娘走不了多远,还是我拉你。”
冯碧落想想阿苦的话有道理,不如就让阿苦拉着自己找阮咸阳。“行吧,你拉我去兰花巷。”
“你去兰花巷做什么?”
“找人。”
“还没找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