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腾的白昼终于迎来尽头,夕阳没入城市天际线,黄色的计程车映着街道的上的灯光,缓缓在饭店前停下。大厅里刚打过蜡的深灰色石板上反射着灯光,接待人员穿着黑色套装恭候客人光临,一旁的告示牌上写着由某某艺术基金会赞助的音乐之夜。
陈奕韦走进充作后台的会议室里,其他受邀的音乐家们都已经到了。许多熟面孔都聚集在这里,有小提琴家、大提琴家、钢琴家,还有刚获得世界大奖的学生,看起来有几分青涩,浑身不自在地坐在一旁。孩子们吵吵闹闹地从走廊上飞奔而过,又被喝止,原来被赞助的还有一支儿童合唱团。
赞助商的董事长带着他的女儿过来和大家打招呼,所有人同时站了起来。
董事长看上去五、六十岁,戴着復古的黑框眼镜,顶上稀疏,挺着大肚腩,和每个人一一握手致意,寒暄两句。他年届花信的女儿不时在一旁附和提醒每位音乐家的名字,董事长一看到陈奕韦就笑了开来。
「原来就是你。我女儿整整一年不接我电话又不回家,这次慌慌张张打电话回来,就是为了你。我还要谢谢你呢,不然我女儿都不理我。」董事长大笑着用厚实的手掌用力握住他,像是要捏断他一样,又在他肩上大力拍了拍,都要把他给拍矮了。「你那把琴不便宜啊,今天好好表现。」
陈奕韦总觉得那笑容一点好意也没有。
苏巧巧在她爸背后扮了个鬼脸,活泼可爱地跑出门去了。
「没想到苏家的大小姐这么漂亮。」一名年轻的小提琴家怀里抱着琴一边随意拨奏,琴弦噔噔作响,「不知道现在追她还来不来得及?我也不想努力了。」
「她要结婚了,好像是跟王氏集团的二儿子。」
「哇,原来企业联姻是真的啊,我还以为只有在电视剧里会发生呢。」
「听说她也是学音乐的。」
那名小提琴家放下琴,八卦地往前靠了靠。「哦?是什么乐器的?」
「好像是钢琴吧。」
「那她弹得怎么样?」
「应该不怎么样吧?不然怎么会没听过她的名字?」
「哦,人家大小姐学气质的。」
方才小声练习的琴声忽然变得尖锐刺耳,大力在四条弦上轮流用力拉扯,阻断了话题,好事者不悦地往这边看来,一看是陈奕韦又默默把头给转回去。
陈奕韦一脸灿笑,「哦,没事,调个音,你们继续聊。」他说完就放下琴,走出休息室,从宴会厅的后门溜了进去。
苏巧巧穿着一点都不适合她的桃红色缎面礼服走上舞台,拘谨地向舞台下鞠了个躬。直起身的时候,正好和在最后排站着的他对上视线,整个人明显抖了一下。她回过身却被裙襬绊住,踉蹌地在琴键前坐下。手指急促地在键盘上落下,本该柔美轻快的音符被她弹得有点僵硬,又因为紧张,速度抓得太快,有些应付不来。
陈奕韦这才明白她为什么明明弹得不差,却总是赢不了比赛。身为一个演奏家,除了技巧和表现力之外,还必须习惯和上台的紧张情绪共处。无论练习时间再长,人们在意的只是舞台上的那几分鐘。体力、身体条件,还有强大的心理素质,缺一不可。而他不懂的是,在世界级音乐家的眼下演奏得承担多么沉重的压力。
她在第一次反覆之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步调,轻快优美的旋律盈满会场,表情变得专注起来,连触键方式都改变了。她全然投注在自己的音乐当中,跟着微笑或时而严肃。每颗音符都表现得清晰温婉,充满弹性与张力。最后一次反覆,她赋予每个和弦不同的音色,再次回到柔美的旋律,带着一丝眷恋渐慢结束。
陈奕韦轻轻闭上眼,享受那乾净纯粹又很温柔的音乐,搔得人心痒痒的。
会场响起了掌声,苏巧巧站起身,不安地望向他的方向,看他对着自己鼓掌,开心地用力鞠了个躬,正想走下台去,却被她爸迎面拦住,带回台上去。
董事长骄傲地搂着女儿,向大家介绍自己多么悉心栽培她学习音乐,刚从美国留学回来,老大不小了还单身。他半开玩笑地说,他最大的梦想就是今年把女儿嫁出去,不然有人想报名入赘也可以。